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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驯之臣(63)

“她家里可还有别的亲人?”

“没有了,丈夫战死,公婆相继染病去世,唯有她与三岁的儿子相依为命。我方才出门看了眼那孩子,面色发青,嘴唇乌紫,怕是挺不过去……”

王止摇了摇头,想起家中妻小,颇为同情。

三岁的重症者,便是救过来了,家中亲人俱已离世,又如何有能力在乱世中存活?

裴敏面色不太好,哑声道:“让她去找大夫处置,来我这有何用?除了耽误时辰,我又救不了她。”

王止叹道:“说了。她不肯走,说您是天后身边红人,一定有办法的。”

“我有何办法?杀人作恶我倒擅长。”裴敏揉了揉眉心,好半晌才道,“让那妇人将孩子一同带去病营中救治罢,好歹……好歹能让他们母子见上最后一面。”

王止垂首躬身,道:“是。”

糟心事太多,裴敏满心疲惫,只觉比应付官场上那些尔虞我诈要更劳神费力。

她着实气闷,又躺回床榻上断断续续睡了一整日,入夜饿醒,这才披衣下榻梳洗,鬼魅一般飘去驿馆厨房找吃的果腹。

出乎意料的,贺兰慎正挽起袖子在厨房忙碌。灶火的光打在他的眉间身上,显得温暖而贤惠。

“做什么好吃的呢?”裴敏吸了吸鼻子,随即眼睛一亮,混沌疲惫的脑子总算清醒了些许,负手踱进去左瞧右瞧,而后道,“有酒?”

桌上巴掌大的一只酒坛子,拔了塞子一闻,是辛辣的高粱酒。

“并州刺史给的,只此一坛。”贺兰慎将一碗粗面捞出沥水,置于碗中汤水里,淡然道,“我不饮酒。”

“哦。”裴敏明了,自顾自饮了一口道,“所以是特地给我留的?”

贺兰慎不置可否,将刚煮好的面条推到裴敏面前,解下蓝布围裙擦了擦手。

裴敏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惊喜道:“面也给我?”

吃了个把月的干粮粥水,这碗散发出温柔麦香的宽面便显得格外珍贵。

“听王执事说,你一日未进食。”说着,贺兰慎在她对面坐下,肃然道,“把手伸出来,我给你把脉。”

裴敏装作没听见,不耐地缩回手道:“没什么大事,就是太累了。”

她拿起筷子搅和一番面条,而后想起什么似的抬眼,望着贺兰慎道:“你不吃?我分你一点。”

“吃过了。”贺兰慎垂眼,看着她手背上那道已经结痂的划痕,“可有高热恶心?”

“说什么呢?我好得很。”裴敏笑了声,毫不客气地卷起面条吃了起来。

今夜星空低垂,银河浩瀚,苍穹月色极美。

吃了面,裴敏腹中热烘烘的,提着酒坛和贺兰慎一同坐在驿馆外的石阶上看星星。

奇怪,已是六月天了,并州的夜风竟有点冷。

裴敏搓了搓手臂,饮了口热辣烧喉的高粱酒暖身,随口问道:“你的金刀是怎么回事?”

贺兰慎道:“与突厥左将阿史德战于城外,金刀本已磨损过多,未曾得空保养,故而折损。”

他三言两语轻描淡写地揭过,但裴敏能想象出那该是如何惊心动魄的一战,便道:“那般险境还能全身而退的,除了你也没有别人了。只是没了刀,你以后怎么办?”

贺兰慎没回答,反问道:“裴司使的刀呢,又是怎么回事?”

裴敏一怔,放下酒坛道:“你说我房里那把?那不是我的,家兄临死前将它赠与我,让我不惜一切代价活下去。”

贺兰慎默然。

裴敏自嘲一笑,散漫道:“所以,我活成了如今这番样子。”

“如今这样,也无甚不好。”贺兰慎抬眼望着璀璨的塞北星空,缓缓道,“他们口中的裴司使,并非真实的裴司使。一如这星空,旁人都只看见了夜的黑暗,却忽略了星辰的光芒。”

“你是在夸我?”裴敏挑眉,呛着似的低咳了一声,笑道,“难得,你也会夸人!刚才那番话我定要碑拓下来,永生铭记。”

她的眼睛映着浩瀚星空,比星空更耀眼。

“诶,小和尚!”裴敏打断贺兰慎的思绪,托腮望着夜空闪烁的碎光,懒洋洋笑问道,“你说那九天之上,有没有一颗星辰是为我而亮?”

轻风拂过,带来树叶与衣裳摩挲的细响。

那窸窣的风声中,有坚定沉稳的嗓音清晰传来,说:“有。”

裴敏微微睁大眼,侧首望去,对上了贺兰慎深邃的视线,一眼望不到尽头。

半晌,大概呛了风,裴敏捂着嘴一边咳一边笑,肚子也笑得绞痛,断断续续道:“你真是……真是……”

“可爱”二字还未说出口,便忽的一阵反胃,有什么腥热的液体从喉咙深处喷出,噗的一声喷溅在掌心,很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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