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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离之游弋(142)

秋瑀宸小声问,“那哥——”

骊歌回头望乔熳汐,乔熳汐在心中叹了一声,这孩子,为什么想着别人的时候永远比想着自己多。可在骊歌看来,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乔熳汐道,“这是我的事。”

骊歌笑着招手要他过来,乔熳汐想了想,还是走过来,这次却是站在床边,骊歌轻轻去握他手,他下意识地躲了下,却终于还是被他握住,骊歌笑,“怎么了?”

乔熳汐摇头,“没——”

骊歌拉着他在床边坐下,“你哥和禹落商量,希望收养一个孩子继承家业,他们已经定好了人选,是孤儿院的一对双胞胎,快一岁半了。”

秋瑀宸望着乔熳汐,乔熳汐道,“乔家的家业总要有人继承。”

秋瑀宸没说话,又是一个收养来继承家业的孩子吗?他没说完话,乔熳汐看他神色不好,也不再多说,倒是骊歌替他垫好了枕头要他靠着,秋瑀宸不肯说什么,就那么默默地躺下,乔熳汐又退回了角落的位置。骊歌仿佛对现在的秋瑀宸很满足,却又不想太过亲昵引得他反感,只是坐在床边笑,秋瑀宸垂着头,好久才说了句,“瑀宸不孝。”

骊歌一笑,“什么叫不孝?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秋瑀宸紧紧咬着嘴唇,骊歌道,“逗你的。你父亲终究还是心疼你的,吵了一夜,可是我问他,你是想要个孙子还是要瑀宸下辈子做一个废人,他就什么都不再说了。”

秋瑀宸脑中轰地炸开了,他知道,因为他下定了决心,因此,甚至不愿意去想秋煋的好,以为这样,他就可以要自己好过一点,哪怕逼到那一天,要和沈默远走高飞,他也不必太内疚。可是,他不知道,母亲只是清清淡淡的一句话,却让他看透自己是一个多么自私多么懦弱的儿子。因为自己决定要对不起父亲,就拼命暗示自己是父亲先对不起自己。秋瑀宸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骊歌轻轻顺着他后背,“别想太多,一切不是都好了?”

秋瑀宸没动,整整半个小时,抬起脸来,眼睛已经布满了血丝,他低低道,“对不起,瑀宸想,瑀宸真的想,可是,瑀宸不能对不起小默。”

骊歌摇头,直直望着他,眼神从未如此凌厉过,这个女人连分尸的时候都是优雅的,可是,她如今的眼神却带着几分鄙夷,“瑀宸,你一点也不像我!人这一辈子,有太多身不由己,可是,你唯一不应该改变的,是做自己认为对的事!”

秋瑀宸的目光有些闪躲,“我——瑀宸——”

骊歌冷冷道,“从前,无论你怎么样做,顶撞我或者温和的反抗,甚至你愿意这么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无论愚蠢不愚蠢,至少够勇敢够坚强!可是现在呢?你认为你应该为秋家娶女人生孩子,可是你做不到,那你记住,你做不到就是你做不到,这是你的事,和沈默没有丝毫关系。不要拼命暗示自己,你是在为爱情牺牲,是在为沈默牺牲,你记住,你没有为任何人牺牲,你只是做了你该做的!你不能永远做你愿意做的事,但是,你必须学会承担你曾经做的事!”

秋瑀宸从来没有被如此彻底的洞穿过,骊歌的话就像是一把冰剑,当头灌下去,让他清清醒醒的活过来。他从来没有被母亲这样教训过,骊歌教导的方式从来不是语言,他也渐渐忘却了在骊歌这里学到些什么东西。可是今天,他终于明白他的母亲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说,他的哥哥才是最像他母亲的人,他的个性中带着父亲的固执和母亲的狠辣,但也带着父亲的懦弱和母亲的偏激,尽管生活将他推上前台让他面对了太多事,但是,真正遇到感情的问题,他还是懦弱地逃避着,甚至是,小心翼翼地取舍牺牲。

骊歌这次并没有揉他的头,而是用更加严厉的语声告诉他,“想想你的选择,瑀宸,不要和你父亲一样让人鄙夷。二十二年前,他不敢和陆戠郗结婚,二十二年后,他不敢和我离婚。哪怕是几个小时前,他选择了放弃,他还是安慰自己,他是为了你。瑀宸,你们秋家的人是最会给自己借口的人,你们从来不敢面对自己的选择,你们从来不敢对抗世界的规则。几个小时前,你父亲和你刚才一样抱着头蜷着身子像只鸵鸟一样的将自己埋在那些自以为悲壮的自我牺牲里,然后再一次自以为伟大的对我说,瑀宸是我儿子,我生了他,就绝不能让他成为废人!如果我输了,也不是因为你,只因为我是一个儿子的父亲!”骊歌淡漠一笑,“你不觉得这样的说辞很可笑吗?将自己装扮的如此伟大,今后的每一天,他觉得他对不起秋家的那些已经化了灰的老骨头,就可以安慰自己说,他是为了儿子!这样,所有的错都是你犯的,所有的后果都是要你去承担的,他反倒成为最无辜的那一个!”

秋瑀宸没有任何反应,他只听到骊歌转述秋煋的话,真的是他的父亲,是为了他可以放弃坚持了那么久的价值观的父亲。无论如何,无论是不是像母亲说的一样的心态,只要父亲愿意,愿意为他,是为他做出一点点的退让,他就没有白活,他就没有白白地做一次别人的儿子!

骊歌看着秋瑀宸就知道他想些什么,不过冷笑一声,“你们倒真的是父子,借口都一样无稽!他是为了儿子,你是为了爱人,都应该被讴歌被赞颂,可是,我骊歌就只是为了我自己!熳汐教了你七年,你依然不明白,到底什么才叫承担!瑀宸,你最大的毛病就在于太容易自责,又太容易原谅自己。陆家的人,流血了,会咬着牙骗自己不疼;秋家的人,流血了,会咬着牙逼自己不疼;乔家的人,流血了,会咬着牙求自己不疼;只有我骊歌,流血了,就自己再补上一刀,如果记不住什么是疼,又怎么叫别人比我更疼,如果记不住什么是疼,又怎么能让自己永远不再疼!”

继续正文第一百三十一章这一天

3月14日,第一次诊断考试,沈默,非璟煜,张昀翔,肖海焱,还有球队的很多人都参加了考试,秋瑀宸犹豫良久,最终没有去。骊歌大概是这世上最严厉的师父,跟着文禹落学枪之前,秋瑀宸曾以为乔熳汐的苛求无人能出其右,但是跟着骊歌之后,秋瑀宸突然觉得文禹落简直宽容地令人发止。他被苛责的不止是站位的角度,呼吸的方式,更包括心跳的频率。秋瑀宸自认为学得相当辛苦的呼吸秘术在骊歌眼里不过是入门的小菜,而他自认为可以媲美杂技演员的柔术功底也丝毫不入骊歌的眼,可以说,他除了是她的儿子之外,几乎没有一点被她欣赏和称赞的地方。

甚至连文禹落当作压箱底的双宿双飞神枪绝技,骊歌也不过一句,“有兴致。”而她的手可以从身后轻轻松松的绕过来用枪抵着你的头,然后在你戒备最强的时候换出一个最舒服的位置,秋瑀宸用尽全力,却依然没有她快。无论怎样的速度,要害永远暴露在她射击的有效范围之内,而且根本没有扳回一城的机会。速度是从来没有极限的,力量和反应也可以通过练习弥补,但秋瑀宸觉得学习这门功夫最难的就是所谓心灵感应。因为是古老相传的同神灵沟通的功夫,因此,有许多骊歌所言的玄妙至极的反应他什么也感觉不到,无论多努力的集中精神,还是从来感觉不到。骊歌倒也不勉强他,在启明星刚刚升起来的时候就将他带到瀑布旁的石块上,秋瑀宸就开始了一天的冥想,直到启明星再一次升起来,秋瑀宸都丝毫找不到感觉。一整天下来,腰酸背痛又累又饿不说,只是瀑布流水的冲击就将他的耳朵折磨到崩溃,他甚至觉得,耳骨上的沈默两个字会随着水流的跃动跳起舞来,而流水的味道要一天滴水未进的秋瑀宸忍不住作呕,被骊歌从石块上拉起来根本就晕得找不到方向,骊歌扶着他就忍不住,只能将身体趴在石头上不住地呕吐,耳边依然是令人窒息的水声。有一次,实在忍不住,直接从石块上晕倒落下水去,虽是3月,瀑布下的潭水浸透了衣服却是彻骨的寒,刚刚昏死过去的人就生生地被冷水激醒了,骊歌就只是冷冷地在岸边站着,看他在水流下挣扎,一次又一次攀上来,一次又一次因为流水的冲击被打下去。头昏地根本站不住的秋瑀宸只能抱着石头在冷水中打颤,骊歌就只是安静地看,阳光将她的身体勾勒出华丽而又优雅的角度,连阴影都带着圣洁的光晕。

秋瑀宸想,如果是熳汐哥,早就让他用二十下换自己拉他上来了,如果是禹落哥,虽然一言不发可是却一定会透出鼓励的目光告诉你你能行,可是骊歌就只是看,她甚至不会去呵斥,连眼神都一点也不急躁,一大片水击过来,秋瑀宸整个头都毫无知觉的木掉整整一分钟甚至丧失了欲望只能本能地用指甲抠着石块的时候,她依然站得很平静,仿佛亘古之前就站在那里,而你只要不自己爬上来,她就可以站一辈子。

当身体被大片大片冲击下来的瀑布水拍到烫地快要烧起来的时候,秋瑀宸终于连滚带爬的攀了上来,整只右手已经肿地恐怖,小指劈断的指甲扎进了肉里,而手背上都是横七竖八的划痕,秋瑀宸这辈子从来没这么狼狈过,漆黑的头发紧紧贴在头皮上,他整个人就像是一只大海龟一样四只悬空用肚子耷拉在石块上,他没有力气站起来,因此只能趴着喘口气,那时候,他已经在水里挣扎了整整六个小时,而骊歌就一动不动的看在那里看了他六个小时。然后走过去站在水里,轻轻将他扶起来,那是秋瑀宸头晕眼花面无人色最绝望最无助时候叫的第一声妈,也是他这辈子叫得第一声妈,完全是本能,受了伤的孩子本能的对母亲的依赖,骊歌在一个短暂地颤抖后异常温柔却又毫不留情地将他推下去,说了那天的第一句话,“这次换左手攀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