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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离之游弋(217)

“是。”御砦鞍没想到褚云飞居然这么轻易的就将账本的编码方式说了出来,看来,他是立意要重新整理这些年的账目了。这可是一件大工程,但是想到盟主对少主的态度,他并没有任何进言的必要。因此只是连忙应是。

褚云飞淡淡道,“三月十一,五月初四的两笔支出,我要知道明确的去向。”

御砦鞍一阵心惊,那两笔支出,都是替晏鸢做的,褚云飞却没有立刻要答案,只是又一次抬起了头,“奉化一带是谁的场子。”他虽这样问,却只是在要答话的人迈步时就挥了手,“我要知道,为什么翼盟的地界上,两间医院却在这两个月成了夜九的休憩地。”

被点到的人显然不服,“少主,奉化一直是属下控制的。如果有夜九的消息,属下一定不敢隐瞒。”

褚云飞微微抬起眼睛,漆黑的双眸却愈是明亮愈是森寒,甚至感受不到他有目光的偏移,已经有属下立刻送上几本被卷成卷筒的病历和长长的绷带,依稀可以想见当时是作为骨折后垫胳膊的支撑出现的,褚云飞在被点到的男人低头之前移开了目光,却是又有更多人送上了类似于典当行的当票或是宾馆的房卡之类的东西,毫无疑问,都是在已经俘虏的夜九手下那里得到的,而每一样都足以证明夜九的人曾经在他们的辖区出现过。

褚云飞挥手扫去了想要解释的又一名堂主,低低道,“查。”

似乎是不太习惯不曾来自于秋瑀宸的命令,垂手恭立的人并没有什么表示,褚云飞缓缓抬起头,将按在木桌上的手移到边缘,却不知是做了什么动作,突然听得“嗑”地一声,有几个人本能的抬头,却在习惯性的决定不多事的时候听到了褚云飞的命令,这次的声音压得更低,更沉,却是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查!”

“是!”阶下的回应整齐而又带着些急于表白的仓惶,一个字也是诚惶诚恐。褚云飞的目光柔和下来,却在众人转身之时突然叫住其中的一位,“孟堂主。”

孟堂主稍稍一停,躬身道,“少主有何吩咐?”

褚云飞却是又重新坐下来靠在了木椅上,形容有些慵懒,“我要见从前隶属于海沙帮的人。”

孟堂主似是有些迟疑,却又立刻应道,“是。”

褚云飞抬起头,眸中的夜色更盛,“现在!”

“是,属下这就安排。”

此刻的褚云飞却像是丝毫不在意回应,只在喉间随意嗯了一声,重新翻看那些被放在一边的账册,孟堂主急急出了偏厅,铜灯的光亮影影魅魅地闪在青石壁上,男人在心中暗暗思忖,难道,变天了?

下午的时候秋瑀宸也到了翼盟,褚云飞以标准的属下姿态从椅上站起来,垂手立在秋瑀宸面前,秋瑀宸余光早瞥到桌上的账册,并没有说话,轻轻一挥手,命褚云飞坐了,自己却在最靠近褚云飞的位置随手拉了一把木椅,向后移了移,在褚云飞右方偏后的地方坐下,然后做了个继续的手势。

褚云飞在椅上坐定,却不自觉地向后看了看,很有点三堂会审皇帝却过来旁听的架势,褚云飞挺直了背,他可不想因为坐姿的原因再被捆在椅子上一整夜了,“今年的三月十一,是你出的账?”

“是。”回话的人倒是不卑不亢。

“来提款的是谁?”

回话的男人向秋瑀宸的位置看了一眼,秋瑀宸却没有任何回应,只是望着褚云飞,男人道,“款子是以御堂主的名义拨出去的,但实际上,却是给了晏哥。”

褚云飞抬头望着御砦鞍,御砦鞍并不急着解释,却是默认了。

褚云飞接着问,“五月初四也是?”

这次倒是御砦鞍自己答话,“是。”

褚云飞的目光刹那间变得阴冷,一瞬间汇集起的怒气如箭一般射向虚无的远方,“你知不知道就在三月十二,五月初五两天,夜九突然放了购置武器的款子,款子的数目和账上只差十一万。”

御砦鞍还是没有说话,底下却是一片私议。褚云飞却并没有急着去发落谁,又盘问起了海沙帮被收归的旧部。海沙帮被翼盟收服已经十几年了,如今若不是刻意提起,早已经没有人在意到底哪些是曾经归降的人,褚云飞果然在人丛中找到了今早说他像褚清沙的那两个。挥手命其他人退下,却单独留了两人查问。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问题,虽然回答的二人都极为谨慎,但褚云飞却能明显感觉到他们的答案太完美了,完美的就像事先演练过一般,连刻意的沉思和回忆也显得有些程式化,褚云飞并没有多说什么,随后也屏退了二人。

御砦鞍一直随侍在旁,褚云飞在整座厅中只剩下他的时候也没有再问什么,秋瑀宸大概是和儿子有话说,吩咐御砦鞍退下,等他关好了门,褚云飞也自椅上站了起来,以标准的属下站姿立在秋瑀宸面前。

秋瑀宸微微皱了皱眉,褚云飞只觉得心脏像是也被攥紧了一样,语声也没有了作为翼盟少主的冷静,“可是属下有什么欠妥的处置?”

秋瑀宸沉声道,“三月十一和五月初四的两笔款子,是我让砦鞍放的。”

褚云飞一呆,“爸——盟主。”

秋瑀宸却也在此刻抬起了头,“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在翼盟,你所能见到的每一个人,都是你的前辈,你必须对他们保持足够的尊重和谦恭。”

褚云飞垂下了眼皮,“云飞记得。”

秋瑀宸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被摊开的账册,“很多东西,只看你能看到的,绝不足以去推断甚至确定什么。尤其是对你不得不怀疑的人,必须更多一分谨慎。”秋瑀宸站起身,走到桌边,“坐在这个位置上,更不能轻易的去决定什么,因为,对,是理所应当,错,是万劫不复。”

褚云飞从来没有将头埋得这么低过,秋瑀宸知道儿子的愧疚,轻轻搂住了他脖子,“我在你回来之后就开始怀疑晏鸢了,他毕竟跟了我们几十年,我们都不愿轻易去否认什么,因此,圣母的意思,是给他一次机会。”

褚云飞抬起眼睛望着爸爸,“就是说,我查得这些,您都已经查过了?而且,您什么都知道,甚至——包括我妈的死。”

秋瑀宸并没有否认,褚云飞松开了握住秋瑀宸手臂的手,此刻的他,卸下了属于翼盟少主的全部防备,“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还要让我查?”想到那个可能,父亲或许还会怀疑自己不信任他,褚云飞完全就像个被伤害的孩子。你既然查过了,无论什么结果,你说如何,我都信你,为什么,你明明知道,却要我去验证一遍?难道你说的,我还会怀疑吗?

秋瑀宸却并没有在这时候将脆弱的儿子拢进怀里,只是语声坚定,“我知道是因为我必须知道,你知道,是因为这是做别人儿子的责任。该你做的事,就该你亲自去做,并不是我做了,你就可以不做。”

褚云飞用手指撮着裤缝,神情带着些属于孩子的羞怯,“爸——”

秋瑀宸笑着呼噜了下儿子的头,“你这个年纪最大的幸运就在于,该做的和想做的往往是同一件事。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了,真相对于你而言,远没有想象的残酷。”

褚云飞轻轻嘟了下嘴,不知心里在想什么,只是继续重新埋头去看桌上一尺多高的资料,秋瑀宸欣赏着儿子刚刚起步的专注,突然间就露出独属于父亲的欣慰笑容,亲眼鉴证着一个孩子的成长,虽然有时候不免有些淡淡的怅惘,却始终是一件欣慰的事呢,只是不知道,这样的儿子,小默是不是也能够同样满意呢?

继续正文年轮63

秋瑀宸将小刺猬裹着厚厚的大毛巾抱进房间的时候,沈默微微向床外侧移了移,怕吵着儿子,沈默并没有出声,只是用口形询问秋瑀宸。在一起进二十年,两个人早已超越了单纯使用语言交流的方式。

秋瑀宸轻手轻脚的将儿子放在床上,又柔柔地拉了自己被子替他轻轻盖上,同样用口形回答,“太累了。”

小心地抽去浴巾,秋瑀宸早给小刺猬换上了睡衣,小刺猬一个翻身,就紧紧抱住了秋瑀宸脖子,将脑袋靠在老爸胸口,沉沉地睡了。

秋瑀宸要求褚云飞每天都要做读书笔记,叫他学着在翼盟做事之后,每天做了什么,都要写成记录,每晚和读书笔记一起交过来看,秋瑀宸偶尔会指点两句,但大多数时候都是由小刺猬自己讲一天的心得。今天沈默要处理许多公文比往常都晚,秋瑀宸在一旁陪着,许久不见小刺猬过来,等去他房里一看,小东西已经歪在浴缸里睡着了,头枕在浴缸边上,一条胳膊吊在浴缸外,地上还撂着本《判断力批判》,旁边却又是一些写写画画的不规则符号,秋瑀宸不禁笑了,这只小刺猬还真贪心,泡个澡哪能干得了这么多。不过看儿子累成这个样子,哪里还舍得再多想,连忙伸手将儿子从浴缸里小心翼翼地捞出来,生怕吵醒了他。好在浴缸中的水还算温,否则还不知要怎么心疼呢。轻轻柔柔地替小刺猬擦干了身子,又替宝贝儿子换上睡衣,怕他湿着头发着凉,又怕动作太大弄醒他,秋瑀宸索性换了一条干净的毛巾被将儿子抱到自己房里,连头发也裹进去。不过直到小刺猬舒舒服服地揽上自己脖子也没醒,就知道秋盟主是多小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