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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离之游弋(301)

秋瑀宸几乎是逼迫自己听完他这段话的,褚云飞说得时候一直不敢抬头,如今看到爸爸额上连青筋都暴起来,也吓了一大跳,结舌道,“爸——”

秋瑀宸从喉间迫出两个字,“过来”声音不怎么大,却很沉。

褚云飞心知是真的激怒了爸爸,只能低头挨过去,秋瑀宸等他站好,反手一巴掌就抡在脸上,褚云飞即使心下防备着,可究竟是被打得转了一个圈,重新回转身,嘴角就是一串鲜血。

秋瑀宸手背上血管依然暴着,褚云飞吓得连话都说不出,哪怕是从前不认父亲的时候,爸也没有这么气过。褚云飞不敢擦唇角的血,却也不敢低头,可直立着,又不得不直视着爸爸眼睛,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良久,秋瑀宸才吐出一口气来,“慕瑀的母亲,我没有见过,可是,因为她替我生了慕瑀和慕宸,我始终感激她。你的母亲,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女子,是谁说她低贱说她咎由自取!我该不该打你!”

褚云飞这才知道爸爸发脾气是为了什么,他心中知道爸爸和父亲太过相爱,秋瑀宸虽疼极了他,可也难免有些不自信,如今,借着慕瑀这件事,亲口说出来,其实,并没有多少意思,可潜意识里,究竟还是有些不安的。褚云飞知道自己一时心急,说错了话,连忙跪下来。

秋瑀宸远远望着墙面,接着道,“我不可能给除了你父亲之外的任何人名分,你记住我的话,就算是我死了,墓碑上,也只能刻沉默这一个名字。”

褚云飞口中血腥弥漫,却重重应道,“是。”

秋瑀宸接着道,“至于你母亲,她是你父亲的元配妻子。你是他们的嫡子,无论是宗法还是律法,都没有任何质疑的余地。我曾经叫你捧着母亲的遗像进陆家祠堂,你以为,是故作姿态逗你玩吗!”

褚云飞从来没被秋瑀宸这么呵斥过,又想到他为了父母和自己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身份做出的牺牲,双肩不住颤抖,只是死咬着唇。

秋瑀宸大概也知道褚云飞明白,因此并没有逼他答话。声音也平静了许多,“你起来。”

褚云飞双手撑地站起来,秋瑀宸直直盯着他眸子,褚云飞没有回避,也望着爸爸,秋瑀宸确定褚云飞是真的听懂了,淡淡道,“脸抬起来。”

褚云飞抬起了下颌,秋瑀宸望着他指痕浮肿的左脸,叫他,“侧过来。”

褚云飞将右半边脸侧过去,轻轻闭上了眼睛。

“啪!”

又是狠狠地一记巴掌,就打在他右脸上,只不过这次不是反手,也仿佛没有刚才打得那么疼。褚云飞知道,爸打得是自己不懂事,辜负了他的心思,也不敢多说话。

秋瑀宸等他再度站直,才又道,“慕瑀的事,我自有分寸,你不用多话了。”

事到如今,褚云飞又还能说什么,只能道,“是。”

秋瑀宸摆了摆手,“嘴角的血回去擦一擦,脸上的伤就不用上药了。”

秋瑀宸从来没有对他这么凶过,褚云飞心里委屈,也没有回话,鞠了躬就出门去。才走出去,居然就碰到沉默,沉默看儿子一张脸,一左一右,竟都是巴掌印子,吓了一跳,“你怎么弄的?”

秋瑀宸从门缝中看到沉默,快步走出去,“没事,他脸上的伤,是我打的。”

沉默一呆,甚至他自己也不相信秋瑀宸会这么不留情面地教训褚云飞的,倒是褚云飞轻轻一低头,“父亲不用担心,是云飞做错事,爸打得狠些,我就会记得牢些了。”

秋瑀宸听他这么说,心里蓦地一酸,却还是道,“回去吧。”

沉默关上房门,一脸不可思议地盯着秋瑀宸,“秋,你今天疯了吗?”

第五章

迟慕瑀幼时很喜欢念一首词,因为是迟念喜欢的。迟念不是一个善于伤春悲秋的人,因此,也总是很难去唱诵什么。可独独这首,是例外。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如今,雨滴滴滴答答地敲在伞上,若说,秋瑀宸对他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用心,那绝对是冤枉,毕竟,他也会担心他被雨淋到,也会担心他着凉,感冒,发烧,甚至是,死亡。迟慕瑀想,自己要是死了,二叔一定会很难过很难过的,可是,他能担心自己不让自己淋雨过来送伞,哪怕姿态依然是属于父亲的权威式。可是,跪在硬石子路上,又下着雨,关节痛得像是要坏掉,二叔,恐怕就没有太多心思去关心了吧。他所能看到的,永远是露在外面的,理应如是。

迟慕瑀默默笑了笑,继续背他的册子。确实,厚厚的棉外套,也耐不住这雨夜的寒气。

秋瑀宸在床上,只当得起四个字,辗转反侧,沉默知道他心情不好,用手指轻轻顺着他脊骨滑落,“秋——”

秋瑀宸蹙紧了眉头,淡淡道,“睡吧。”

沉默轻声道,“云飞惹你生气了?”

秋瑀宸道,“没有。小刺猬一向懂得的。”

沉默悠悠道,“就因为他一向贴心,偶尔小心眼一次,你才更难过。”

秋瑀宸强笑,“怎么会,哪有和儿子怄气的父亲。”

沉默道,“云飞的性子,像我,敏感的很。你倒是比他还想得多。那么两巴掌过去,云飞明天还怎么见人。”

秋瑀宸道,“本以为你是心疼我,现在好,才两句话,儿子又比我重要了。”

沉默嗤道,“和自己儿子也吃醋!”

秋瑀宸究竟是不放心,又重新起来,“我看看去。”

沉默也不再说他,只是微笑。两个人其实都知道,彼此心中不像口中那般轻松,可到底都不说破。

秋瑀宸换了衣服来到走廊外边,就听到两个下人在絮叨。

“这么大的雨,迟少爷这么跪着,跪坏了怎么办。”

“你敢去求少爷?”

“可迟少爷那么可怜,年纪轻轻的,关节跪坏了不得了呢。”

“说这些有什么用。少爷宠小少爷,疼成什么样子,求了两句情,看看一张脸,打成什么了,现在还在惩戒室跪着呢。”

“唉。究竟不是自己的儿子。”

“嘿嘿。”

“笑什么?”

“是不是自己的儿子,还不好说吗?”

“怎么?少爷对小少爷,就和自己的儿子一模一样。这也难怪,你看小少爷长得,和沈少爷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也难怪一回来,少爷就冷落了迟少爷了。”

“冷落?你以为迟少爷就没有来路?”

“什么来路,别乱说。”

“不是我乱说。你想想,若是你,这么大个家业,肯就这么交给一个外人来不成?”

秋瑀宸听到这里,再也听不下去,两个下人见到秋瑀宸吓得连话都说不出,缩着肩膀疾步向前,第一个路口,就闪进去了。

五分钟后,就接到安管家指示,立刻收拾东西离开秋家,一分钟都不许多耽。

秋瑀宸进了惩戒室,见褚云飞果然端端正正跪着,他气过去了也有些心疼,那孩子脊背挺得那么直,和当年的沉默如出一辙。

“爸——”褚云飞怯生生地回头。

秋瑀宸看他面上浮肿的指痕,心都抽了起来。尤其是他眼睛,蕴含了无数的内疚与委屈,见到秋瑀宸,就膝行过来,大概是跪久了,又走不快,看那样子,可怜极了。

秋瑀宸忍着没去扶他,只道,“我已经罚过你了,谁让你到这来。”

褚云飞跪在秋瑀宸面前,低着头,发心抵着秋瑀宸腿面,“爸,云飞知道自己太混账了。本想,去母亲遗像前面跪,可是,不知怎么的,就到这来了。”

秋瑀宸见他这副样子,哪里还生的起气来,只有伸手将儿子揽起来,紧紧拢在怀里,拍着他后背,“好了,爸没和你生气,回去睡吧。”

褚云飞这才抬起头,望着秋瑀宸,“爸,您来看云飞,云飞心里暖暖的,可是,惩戒室再冷,云飞也是跪在房里,慕瑀一个人跪在外面石子地上,又下着雨,爸,您去看看他吧。”

迟慕瑀在背书,比任何人都用功,因为不想出错。出错有时候意味着被关注,可如今,他不再期许太多的关注。膝盖会怎么样,关节会怎么样,他已经没有了想法。

秋瑀宸撑着伞过来,是一把小伞,绒绒的黄色,雨点打落下来,黄色更加浓了些,像是晕开的画布。

他站在迟慕瑀身后,迟慕瑀只是背书,根本没有意识到有人过来,甚至,潜意识里告诉自己,也不会有任何人来看他。因此,听到秋瑀宸踏水而来的时候,竟有些意外。

秋瑀宸的语声依然不带一丝波澜,“看哪了?”

迟慕瑀颤着双手将册子翻到倒数后几页,秋瑀宸看了看,也并没有像他幼时一样的提问检查,只是嗯了一声。

迟慕瑀心中早已不像从前那样,虽然还是惯性的害怕,但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只是道,“慕瑀太慢了。”

秋瑀宸点了下头,看了眼他挂在水里的裤脚,迟慕瑀跪的地方正是石子路旁边,裤脚掉在水坳里,湿了一大片,贴在踝骨上,伞也遮不住,秋瑀宸皱了皱眉,“你的关节,不想要了吗?”

迟慕瑀一呆,哪怕是带着责备,可究竟是听出几分温暖的,只是低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