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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离之游弋(302)

秋瑀宸看了看,还有十来页的样子,又重新将册子扔回去,“背吧。”

迟慕瑀将册子捂在怀里,继续背那些没有任何意义的制度章程,秋瑀宸撑着伞在他身边站着,不说话,也不动。就默默地看着他背,像一座石雕。

迟慕瑀心绪突然乱了,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也属于在乎的一种表达,他很想说一声,外边天寒,二叔还是先回去吧,可是他知道,自己究竟没有褚云飞的撒娇天赋,这话说出来,难免让二叔又觉得是怄气,索性也不再说。正犹豫间,秋瑀宸的声音竟像是从天而降,“学不会专心吗?跪着不舒服还有更舒服的姿势可以背!”

虽然是呵斥,可迟慕瑀一瞬间竟突然暖了一瞬,就像是寒冬里捧着火种的使者突然经过身旁,虽然并未伫足,可是也稍稍缓和些,虽然没应声,也连忙用功起来。

秋瑀宸凭空凶儿子一句,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只是对着迟慕瑀,竟像是怕自己不像个父亲一般威严,实际上,刻意的苛责,若不是碰上他那性子,也不会起火。只是,就像一只在大火上加热的干燥铁锅,突然倒进水去,刺啦一声,也要留下几个泡泡的。秋瑀宸渐渐想着,是不是,对慕瑀,应该更宽容一点。虽然立时付诸实践,还需要时间。

迟慕瑀一只左手撑着伞,指尖那种冷得像要断掉的感觉被前半夜的大雨召唤回来,可最难过的,还是手臂的酸困,秋瑀宸不在身后看着,他或许还能换换手,可如今秋瑀宸就盯着他,他只能咬着牙,强撑着手臂,只有在将小册子放进胸膛的时候才能顺势歇歇。他本以为,二叔会和父亲一样,罚自己做几十个小时的单臂负重,可是,在自己下意识地活动了下手肘的时候,二叔居然什么也没说,迟慕瑀胆子也大了起来。只是,那种念头也不过是庆幸般的一闪而过,他不敢太过得寸进尺,又重新认真看册子了。

褚云飞坐在沉默卧室里,看沉默依然一脸担忧,劝父亲道,“没事的。”

迟念只是看着房间的挂钟,“还得几分钟。”

沉默道,“还要几分钟?外面还下着雨呢。”早前去迟念房里,迟念叫他什么都不用对秋瑀宸说,静观其变。他心中顺应迟念,也知道哥哥必有深意,可秋去了这么久,又怕两个人再度闹僵起来。如今听他说还要几分钟,心下更急了。

迟念像是回魂似的道,“我说姜汤,还要熬几分钟。”

沉默望着迟念,“哥,今天这场雨这么大,任由慕瑀跪着,若是落下病根——”

迟念道,“男人嘛——”话还没说完就被沉默打断,每次都是这一句,从来不觉得迟大哥是一个这么没有创意的男人。

倒是褚云飞劝沉默道,“父亲,迟叔说得对,慕瑀和爸的事,谁担心都没用,还要他们自己解决。”

沉默只是叹息一声,他知道,秋瑀宸心中只有他,谈及那个代孕母亲,慕瑀是必然要受委屈的。可这句话,在褚云飞面前,又怎么说得出来。

迟慕瑀整整有十分钟才进入了状态,这样被二叔关注着,去做什么,他真的觉得有些不知该怎么面对。好在屏息静气,也沉下心来,这才能够将后面的部分都背好,又重新复习了一遍,将小册子收在怀里,自己闭上眼睛默默记诵了一次,才转过头来,秋瑀宸只是问他,“背好了?”

迟慕瑀点头,秋瑀宸将手中的小黄伞侧了侧,迟慕瑀一惊,那是他的伞。

默默爹爹是最疼他和慕宸两兄弟的了,大概因为他叫做小黄帽的缘故,所以什么东西都买黄色的。其实,小时候他暂居秋家,对他也是当成儿子一样养的。那天下着不大不小的雨,默默爹爹和二叔带着他走在荷塘边。荷塘里大片大片的叶子连成一片,雨点并不急,却是密密地连成一线,将荷塘碧草织成了一幅画,他撑着小黄伞走在中间,二叔伸手揽住默默爹爹,将他也护在怀里,一家人也是暖意融融的。只是随着渐渐长大,这样的日子越来越少了,功课多起来,也就没了闲情逸致。说实话,一个轮廓如削的男人撑着这样一把小伞,有着浓浓的漫画味道。可是,他不知怎么的,竟觉得,也不是那么别扭。

秋瑀宸在等他回话,迟慕瑀却是思绪纷乱,秋瑀宸对他的走神有些不满,目光沉了下来,迟慕瑀忙答道,“是。”

秋瑀宸静静看了他一眼,迟慕瑀跪在地上,裤子湿漉漉地贴在小腿胫骨上,不难受是不可能的,尤其是膝盖,跪在石子路上,虽然硌地疼,但是水不会积在膝盖上,也算是有点好处。可是足踝处,裤脚贴服着踝关节,秋瑀宸眉头蹙得更紧了。

迟慕瑀本是后背朝着秋瑀宸,秋瑀宸问话的时候,他便跪转过身子,如今这样子,也不知该怎么办,只是心跳地厉害。

秋瑀宸终于还是道,“先起来吧。”

迟慕瑀跪得久了,一时站不起,可究竟是自己用力,心中也不敢期许他会扶自己一把,秋瑀宸果然没有动,冷眼看着他撑起来,迟慕瑀咬了下唇,强忍着用可以维持平衡的姿势站直,秋瑀宸倒是也没有挑剔他的站姿,只是看了一眼地上的应急灯。

迟慕瑀重新蹲下身子,将地上的应急灯捡起来,他左手撑着伞,要起身又是一番挣扎。等他重新站起来,秋瑀宸将手伸过去,迟慕瑀有些不解,却还是将应急灯交在了秋瑀宸手里。秋瑀宸拿起应急灯,重新放在地上,示意他再一次捡起来。

迟慕瑀跪了许久,能够站直已是大幸,如今刚抬起脚来,就因为太过用力没有掌握到平衡,向前一个趔趄,踩在水坑里,水坑中的水溅在了秋瑀宸裤子上。迟慕瑀吓了一跳,他是很少会狼狈到这种程度的,甚至忘了说对不起。秋瑀宸也并没有介意,要他重新蹲下来将那盏应急灯捡起来。迟慕瑀这次捡起来,又重新交在秋瑀宸手里,秋瑀宸再一次放在地上,迟慕瑀又去捡。

一蹲一捡,几次三番,迟慕瑀也渐渐习惯了起来。秋瑀宸终于没有再叫他去做,折身回房。

迟慕瑀跟在他身后,心中不由得惴惴。

第六章

居然,是书房。

对于没有被发配到惩戒室,迟慕瑀心中根本不知自己究竟应该作何感想。他有一点点期待,又有朦朦胧胧的失落。

能够进入那件屋子的,某种程度而言,也是一种认同吧。是作为“自家人”的一种认同。只是,如果在书房的话,二叔大概会一贯的冷静,理智。

迟慕瑀的膝盖还是很痛,所以,在站在秋瑀宸宽大的写字台对面,看着他将修长却有力的手指扣成倒金字塔形的时候,强迫自己将双腿摆成了最折磨自己的挺拔姿势。

秋瑀宸大概是沉淀了很久,开口的语调,很平静,“慕瑀。”

这么简简单单,带着些希冀的叫他的名字,迟慕瑀不由得抬起了眼睛,目光迷离,甚至,带着些难以置信。

秋瑀宸顺手翻了翻桌上的文件,却是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放在宽大的书桌最接近迟慕瑀的一摞文件顶层。

迟慕瑀认得出来,那是他的保证书,写在一个月之前。对于恒河在休斯顿的新公司,几乎,是他一力促成的。当时的意气风发,如今这般境况,迟慕瑀哪怕是一向洒脱,也到底没有自己父亲一样的海阔天空的气度。在任命而绝不认命这一点上,他自认为,永远也比不上父亲的。

迟慕瑀张了张口,大概是想说对不起,却被秋瑀宸的手势狠狠压回去了,“这是当时你交给我的。”

迟慕瑀心中“咯噔”一下,秋瑀宸的口气依然冷静到残酷,甚至,僭越一点说,带着些半死不活的气息,“如今,在项目遭遇最大挑战的时候,你的心思在什么地方?”说到这一句,已有些严厉起来。

迟慕瑀低下了头,秋瑀宸站起身子,迟慕瑀只觉得眼前如同一座山,瞬间压迫下来,“你所有的私事,都可以交给信任的人解决。”秋瑀宸敲了敲桌上的保证书,“因为在你最需要被信任的时候,也得到了全部的信任。”

秋瑀宸抬起了身子,将可供呼吸的氧气换回去。迟慕瑀愣愣地,仔细想着二叔的话,一阵惭愧。

“这是董事会的决议,我个人全力支持。”

一个月前,自己的提案因为高风险和投资回报周期长被质疑的时候,力排众议的人,是前一个晚上还在挑剔他逼他一夜间做了四遍修改稿也同样一整个通宵没睡的二叔。迟慕瑀在心中暗暗咂摸着,难道,是,承诺的意思。

其实,信任,对于亲父子,或者,并不是一个很奢侈的词,可是,如果说,这也是一种信任的话,被要求去信任,是很全新的体验,他从来都在奢求着,可是,竟自己也从来没有给予过。

秋瑀宸不再说什么,重新端起水杯以一个绝对占有掌控地位的坐姿坐在椅子上,迟慕瑀想了大概有十分钟之久,才重新去看秋瑀宸,他惊讶地发现,他杯中的液面并没有一分一毫的降低,并且,连手势都未曾变过。

秋瑀宸将水杯放在桌上,神态依然是惯有的,不怒自威,“想你该想的。”

迟慕瑀轻轻蹙了蹙眉,他双眉浓而长,仿佛天生就带着决断,每个人都说像迟念,其实,也很像秋瑀宸,“我想,家里的事,是我的责任,恒河的事,同样是我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