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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问东流水(出书版)(122)

他自幼便对自己这位母后怀有畏惧之心,总觉她雍容高贵,冷淡严竣,对自己更是说不出的严苛,但偏是自己的生母,而且她手腕高超,处理政事明见决断,自己能以幼年天子之身坐稳这个皇位,实是母后一手之功。所以以他之飞跳性情,历来见了林太后也只能装出一副老实乖巧的模样。

林太后轻叹一声:“皇上,你已经十七岁了,现在正值国家危难之际,将士们在前线拼死搏杀,保的就是你的这一片江山,你怎可还如小孩子一般嬉闹!”

皇帝低着头,轻轻地吐了下舌头,不敢出声。

林太后续道:“现在前线危急,章王纵是以王爷之尊上了战场,哀家也十分忧虑,一来担心他拥兵谋反,二来担心他不是燕军的对手。如果真的有什么意外情况发生,皇上,你需得做好天子亲征的准备啊!”

皇帝大喜,抬头急道:“母后,真的可以让朕亲征吗?”

林太后默默盯着他看了半晌,缓缓道:“皇上真的很想亲征吗?”

“那是自然,母后,朕也学得一身武艺,也懂得兵法,自是要到战场之上一展所长才行,再说了,朕是解氏后人,自当以一身热血维护我解氏江山,方显我圣天子之威武啊!”皇帝越说越是兴奋,仿似此刻已统率如虎精兵,将燕军赶回塞北,正接受将士们震天的欢呼喝彩之声,面上也露出激昂之色来。

林太后轻哂道:“既是如此,皇上便多去练练骑射吧,对阵燕军,人家可不会象宫内内侍这般处处让着皇上的,战场之上还是以骑射为本,皇上若想亲征,从今日起,便多作准备吧。”

说着再也不看皇帝一眼,裙风轻拂,如流云轻卷,回到了长恨宫。

长恨宫内寂静无声,林太后长久立于廊下,仰望院墙之上黯淡的天空,双手竟在微微地颤抖,袖中似涌出无穷恨意与杀气。片刻后她捂住嘴唇低声呕泣,眼见十指间缓缓渗出鲜血,眸中伤恨难言,衣袖劲拂,廊下白玉花瓶‘呛’声不绝,化为一地碎片。

院外宫女们听得动静,忙奔了进来,见太后一脸悲愤,倚柱喘气,吓得跪了一地:“太后娘娘!”

林太后喘息声渐平,闭目片刻,轻声道:“宣国舅进宫!”

林太后依在软榻之上,不知不觉中竟睡了过去,迷迷糊糊中好似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的靖南山流光塔,依稀看到秋阳下他一袭白衣,一柄雪剑,轻轻架在自己的颈间,依稀听到他调侃轻嘲的声音:“小姑娘,不如让在下来教上你几招,可好?”梦中的自己不知说了些什么,眼前尽是他眉间嘴角那隽永的笑容,如同一把利锥直刺自己的心间,不由惊出一身大汗来。

正在极度难过之时,林太后感觉到一只手握着一方丝巾轻轻贴上了自己的额头,她猛然睁开眼来,见林维岳正忧虑地望着自己,眼中似隐隐有些伤感。

她缓缓坐起,避过林维岳焦灼的眼神,接过他手中丝巾,轻拭额头汗珠,轻声道:“你进来也不叫宫女禀报一声,可是逾矩了,下次切记莫要这样。”

林维岳眼中一暗,低下头去,道:“是,臣记下了。”

林太后观他神色,轻叹一声:“我知你的一片心意,但我是将死之人,全靠这一口气撑着,纵是大计得成,我也活不了多久了。以后君儿还得靠你和士武二人多多扶助,他性格文弱,我怕他不能应对纷乱的局势,一切都要拜托你了。”

顿了顿她望向窗外,低声道:“这么多年,你和士武为我所做的一切,我都记在心里,你的一片情意,我庆若华只有来世再报答于你了!”

林维岳低头默然不语,片刻后道:“主子切莫如此悲观,也许‘天印咒’一解,主子的身体就会好起来了。”

林太后听得‘天印咒’三字,面上尽是恨恨之色:“可恨那龙氏贱人,我这么多年来百般讨好于她,优待于她,就是想从她嘴中套出如何解这‘天印咒’,待得她替我解得咒语,我们大计成后,我定要好好地折磨于她,方能泄心头之恨。”

“青太妃真的识得如何解那‘天印咒’?”林维岳惊喜道。

“应该假不了,她对我毫无防范,更万万想不到我是庆氏中人,不过现在有个难处。”

“是何难处?请主子明述。”

“唉,用寒星石解‘天印咒’需得君儿亲自出面不可,我本不想把他过早的推出来,一旦让那龙氏贱人知道君儿真实身份,原来的计划可得稍稍改变了。”林太后叹道。

“是啊,青太妃一旦应主子所请解咒,必知远儿乃庆氏遗民,她既姓龙,又嫁给了姓解的,难保她不———”林维岳皱眉道。

“不怕,我已经想好应对之策了。”林太后恨声道:“我要将她也拉到我们庆氏一族来,只要把她那宝贝女儿握在我们手心里,不愁她不就范,哼,那小贱人,身上同时流着龙氏和解氏的污血,我也不会让她好过的。何况这样一来,还可让我们效法那姓燕的,要夺回这江山可是更容易了。”

林维岳渐渐有些明白,道:“主子,莫非———”

林太后似有些疲倦,身子后仰倚住软榻,闭上双目,轻声道:“希望陆卓影和乔庆德办事得力,章王这一支得以顺利铲除,我们才好进行下一步的行动。”

“就怕战场形势控制不住,燕军一路南下———”

林太后冷笑一声:“怕什么,剑谷之人在我手上,他燕行涛能奈我何!我倒要看看,他有何颜面来见我?!君儿武功大成,我再也不怕他的了。”

她猛然睁开眼来:“对了,君儿呢?几天都不见他了,去了哪里?”

林维岳嗫嚅道:“臣不知,前几日还有手下看到他在大华寺出现过,他那般轻功,手下人跟不上,后来便再也找不到他的人了。”

林太后‘腾’地一声站了起来,急道:“他去大华寺做什么?难道又想发病吗?你是怎么看着他的,到了现在这个关键时候,快去把他给我找出来!”

林归远自是不知,两路人马为了找他费尽了心机。他没有勇气走出院子去面对外面的纷纷扰扰,加上这几日清洛慢慢有了苏醒的征兆,他更是时刻守在她身边,寸步不离,同时也借以平定自己纷乱的心绪。

这日断断续续下着小雨,到了黄昏时分,天色便已是十分的昏暗,林归远点燃屋内烛火,坐于清洛身边,右手执住清洛小手,左手拿着一本《叶间集》轻声吟颂。

“涞水近西烟波秋,新雨山头红枫游。

今日听君歌一曲,他年可忆事悠悠?”

林归远低低道:“洛儿,这是你的陆先生当年写下的诗呢。倒似是写我们两人,初遇于涞水河畔,又听你吟唱一曲,二哥我至今记在心头。洛儿,你知道吗?二哥这颗心时时煎熬,只有在遇到你后,看到你的笑容,这颗心才能得以平静,才能感觉到自己还有生存的意义。”

过得片刻他轻叹道:“洛儿,你快些醒过来吧,我在这里躲不了太久的,我逃避不了自己的命运。等你醒过来了,我才好偷偷把你送到大哥那里。只有跟着他,你们俩远远地离开这里,你才能真正幸福。二哥这满身的罪孽,实是配不上你的。”

他望向窗外深沉的夜色,眼中慢慢迷蒙:“洛儿,以前每次看到你,我都觉有许多话想对你说,可只要看到你的眼睛,又觉说不出来。你心里喜欢大哥,我是知道的,也只有大哥那般活在阳光下的人才配得上你,我这,这见不得天日的人,你的爹娘又,又是死在我的亲人手里,叫我如何有颜面来面对你。我只求,你能开开心心地活下去,你和大哥能远离这个肮脏的地方,我便知足了。”

林归远逐渐泣不成声,正在伤心之际,猛然感觉到右手执住的清洛的手指轻轻地勾了一下自己的手心,顿时心儿剧跳,疑入梦中,左手《叶间集》缓缓松开,‘啪’的一声掉落于地。

八三、眼痛灭灯犹暗坐

林归远不敢动弹,过得片刻,再次感到清洛的手指在轻轻的勾动,方慢慢向她望去,只见她秀眸半睁,望着自己,但眼中尽是迷茫之色,显是神智尚未恢复清明。

林归远忙将她轻轻扶起,细探她的脉搏,感觉她体内寒气渐去,内息隐生,抑制住心中激动,轻声唤道:“洛儿,三妹!”

清洛却只是半睁着眼睛看着他,嘴唇微张,气息微弱,似是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林归远见她眸中迷茫之色渐消,焦灼之色隐现,知她已认出自己,喜道:“三妹,你醒了就好了,你喉间寒气未消,不要急着说话,慢慢来!”

清洛却似是甚为着急,嘴唇不停嚅动,就是无法说出话来。

林归远见她似是急得要掉出泪来,心中也十分难过,柔声道:“三妹,你别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那燕九天不是我爷爷,真的不是,你们都误会了!”

清洛缓缓闭上双眼,眼角滚下晶莹的泪珠,林归远心口一疼,伸出手去轻轻替她拭去泪水,只觉那泪水濡湿了自己的手,也濡湿了自己的心,自己那颗千疮百孔的心,似乎都被这泪水涨得满满溢溢,再也盛不下别的东西。

清洛再度睁开眼来,直直地望着林归远,仍是无法出声,但她的手指却在林归远手心里极轻微地勾动。林归远心一动,知她是何意思,轻声道:“三妹,你别急着说话,我去多拿几本书来,给你念诗念文,听到你想要的字,你就手指动一下,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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