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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接流水(出书版)(108)

皇帝将那信函掷在简璟辰身前,怒道:“你不要提你母妃!她欺骗朕那么多年,将朕视为仇人,生出来的儿女也是这般不争气!改嫁继子又怎么了,她还是照样当她的阏氏,没用的东西!”简璟辰紧盯着膝下的地毡,听到自己的心哗然裂开的声音,怆然一笑,抬起头,直视皇帝:“父皇,我们在您心中,就真的连一个不是你亲生的容儿都不如吗?您有没有把我们看成您的儿女?您的心中,就真的只有那个女人吗?!”

皇帝何尝听过儿女臣子这般语气与自己回话,怒气勃发,抬足踹向简璟辰。简璟辰不敢运力抵抗,身形直飞出去,撞上殿中石柱,滚落于地,嘴角沁出一丝血迹,他却仍是抬头,愣愣地望着皇帝。皇帝忽然一阵剧烈的咳嗽,视线掠过一侧的清娘画像,脑内有些眩晕,狂怒之情难以遏制,指着简璟辰厉声道:“刚看着你好一些,你就这样忤逆。你心中想什么,朕都知道!你不要以为朕只有你这一个好儿子,不要想着那太子之位迟早总是你的!朕还没死,你就安份一些,不要逼朕收拾你!你给朕滚出去!”

简璟辰紧咬牙关,盯着皇帝看了一阵,慢慢平静下来,爬起来给皇帝磕了一个头,轻声道:“父皇息怒,是儿臣的过错,求父皇宽恕儿臣,儿臣再也不敢了,儿臣告退!”

他挣扎着爬起来,拭去嘴角的血迹,再给皇帝行了一礼,缓步退出正泰殿,走了数十步,立于宫墙之下。良久,他才发现自己竟在打着冷战,一股从未有过的绝望与决断之意自心中涌出,令他浑身剧烈颤抖。

时近中秋,京城连着下了数日的秋雨,夹着狂烈的秋风,似是深秋提前到来,天地间一片肃杀之意。

皇帝这几日颇为心烦,凌王等皇族诸王虽为他威严所慑,不再上表相逼,但如何令这些掌着部分军权的皇族们息事宁人,着实有些令他头疼。

他更时刻挂念着自己的长子璟琰,愧疚之情一日浓过一日,恨不得即刻将他接回宫、好好补偿于他才好。可他也知慕王妃是存着必死之心来的,如不能满足她的条件,只怕当世,再也无人知晓自己的长子身在何处。

偏这日政事又颇繁杂,皇帝堪堪忙定,六部尚书一一召见完毕,已是日沉时分。皇帝有些疲倦,靠上椅背,轻揉着眉间,感觉自己这段时间以来似是有些精力不济,纵是内功精湛,也常浮起无力之感,是政事太忙碌了,还是自己真的老了?

有人轻步迈入大殿,皇帝睁开眼,只见简璟辰步了进来。

这几日,简璟辰似是淡忘了那日两父子之间的激烈争执,说话办事十分恭谨,绝口不提常宁一事。皇帝心中也有些暗悔,那日不该情绪失控,对他大动肝火。

他再恼怒,心中也清楚,接回璟琰可以,对他百般宠爱万般补偿也行,但要立这个突然出现、未入过宗谱的长子为太子却是绝不可行,单是皇族宗室那一关,就绝对过不了的。想来想去,还只有眼前这个儿子才是最适合接位的人选,是不是真的要考虑一下他的感受,将常宁接回来呢?简璟辰恭顺笑着走近案前:“父皇,颜放回报,五百万两的赈灾银子已顺利放出去了,东南三州民心稳定,也未发生大的疫情,儿臣特来回报。”

皇帝心情略好,点了点头:“颜放为人沉稳,你举荐的这个人不错。”

简璟辰躬身道:“父皇,还有一事,儿臣想求父皇恩准。”

“说吧。”

“今日是容儿的生辰,儿臣的良娣想接她姐姐回蓝府,为她祝生,她的族人们也都想着要为她办一个热闹一点的寿宴。儿臣想着,让容儿出去走一走,和族人聚一聚,也许能开解于她,缓解一下她的忧思。”

“我?今日是容儿的生辰?”皇帝想了一下:“辰儿考虑得倒是周到,朕准了,要是她与族人相处融洽,今夜你就不必送她回宫了。”

“谢父皇。”简璟辰躬身行礼,面上露出温顺的微笑。

蓝徽容自那日与慕王妃会面之后,便安下心,听她的嘱咐,抑住担忧和思念之情,呆在嘉福宫内,偶尔去一去正泰殿服侍皇帝。

她虽不知琳姨究竟有何计策可以救出众人,也不知她嘱咐自己的那番话是何意思,但见她似是极为淡定自信,还可以不时来探望自己。皇帝这几日已将孔瑄一案压下,还不时和颜悦色要蓝徽容不必心急,宁王和凌王等人也不再对慕王爷死咬不放,她便放下心来。

虽然满心思念着孔瑄,也无法去探望于他,但既知他性命能保,更时时想起腹中孩儿,她心中实是有种绝处逢生的欢喜。

这日黄昏时分,蓝徽容见雨势稍歇,欲去正泰殿陪皇帝用晚膳。刚打开宫门,只见一人往嘉福宫而来,一袭藕荷色裙子,身形纤柔,正是堂妹蓝华容。

这几日,蓝华容有了圣谕,可以自由出入禁宫,也来嘉福宫看望过蓝徽容几次。蓝徽容虽对她十分不满,但现在孔瑄等人既能保命,她又时时想起终是因自己的缘故,华容才走到这一步,便对她再恨不起来。只是两姐妹也无法回到以前融洽相处的境地,总是说不到几句话,华容便红着眼圈告辞而去。

蓝徽容见蓝华容走近,细雨中,她面色苍白,怯弱之态如风中残荷,又想起过段时日后两姐妹再也无法相见,而她也只不过是被宁王蒙在鼓里利用而已,心内叹息。上前握住她的手,只觉她十指冰凉,柔声道:“妹妹今日怎么这个时辰进宫来了?也不多穿件衣裳。”

蓝华容似是有些紧张,手微微一抖,勉强笑道:“今日是姐姐的寿辰,妹妹想接姐姐回家。大伯、伯母、父亲母亲都说要好好为姐姐办一个寿宴,文容也嚷着一定要见见姐姐。我已求王爷去求了皇上,皇上恩准姐姐今日出宫,和家人好好聚一聚,姐姐今夜可以不必回宫的。”蓝徽容一愣,这才想起今日竟是自己的生辰。她正待推辞,蓝华容眼中含泪,攀住她的左手,泣道:“姐姐放心,今夜就是我们蓝家人在一起聚一聚,与王爷不相干的。姐姐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一切都是做妹妹的错,姐姐若是不原谅我,我也无颜再活在这个世上。”说着缓缓跪落下去。蓝徽容忙将她拉起来,见她这话说得决绝,泪水涟涟,面色惨白,心中一软。又想起离京之前终要去见族人们最后一面,而族人们日后还得靠眼前这个妹子相护,皇帝又难得放自己出宫,暗叹一声,道:“妹妹,姐姐并不怪你,你不要多心,我也想见见文容,你不要再哭了。”

纷乱哄闹的寿宴结束后,已是夜色深沉。窗外,秋雨越下越大,还夹杂着以往在秋季难见的闪电惊雷。

蓝徽容正待回宫,刚迈出花厅门,蓝华容撑着把伞追了上来:“姐姐,雨太大,你在家里歇上一晚,明日再回宫吧。”

蓝徽容摇了摇头,返身向屋外走去,蓝华容急拉住她的衣袖,被她一带,‘啊’的一声跌倒在地。

蓝徽容忙将华容扶了起来,见她紧咬着下唇,额头沁出黄豆大的汗珠,右手紧按着小腹,心中一紧,急问道:“妹妹,你怎么了?!”

蓝大夫人和二夫人呼着拥了过来,众人将蓝华容扶入内室,蓝华容躺于床上,伸出手来:“姐姐!”

蓝徽容俯身握住她的手,蓝华容勉力笑了笑:“姐姐,我没事,只是有了身孕,身子又弱,倒让姐姐担心了。姐姐,你别回宫,在这陪陪我。”

蓝徽容一愣,倒没想到华容也有了身孕,她总是将华容看成一个不懂事的少女,此刻听得她有了宁王的孩子,纵是对宁王恨意滔天,也有些替她感到高兴。

见她似是极不舒服,又恳求自己,蓝徽容也不便离她而去,默默坐于床边。待蓝家众人退出,蓝徽容见华容目光闪烁,似是不敢直视自己,暗叹一声,握着她的手,轻声道:“妹妹,你在王府,过得可好?”

“很好,不劳姐姐挂念。”蓝华容轻咬下唇,顿了顿道:“王爷他,对我很好,我很知足。”蓝徽容心情复杂,见华容眉宇间仍有一缕愁容,不由在心中暗暗揣测:华容她今日有些反常,究竟出了什么事?

正思忖间,一阵大风吹得窗户‘呯呯’直响。蓝华容似是受惊,猛然转头望向窗外。她怔然片刻,挣扎着下床,走至窗前,凝望着窗外的苍茫夜色和漫天大雨。一道闪电划过,将她的脸映得苍白无比,她轻声道:“姐姐,今晚的雨,会下得很大呢!”

时近子时,正泰殿内,皇帝仍在埋头批阅奏折,秋风鼓入殿内,他轻咳数声,宫女们忙递上外袍,皇帝也不理会。正忙碌间,刘内侍轻手轻脚进来:“皇上,宁王求见。”

“这个时辰,他来做什么?让他进来吧。”

简璟辰提着个食盒迈入殿中,行礼道:“父皇,这么晚惊扰您,实是儿臣之过。”皇帝抬起头来:“辰儿有什么要紧事吗?”

“回父皇,没什么要紧事。”简璟辰恭声道:“只是今日蓝府寿宴,容儿在席间想起故慧庄皇后,一时兴起,做了几样故皇后经常做也十分爱吃的点心。儿臣见了,竟也是父皇爱吃的,便一样取了一点,想着父皇深夜劳碌,特来献给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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