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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接流水(出书版)(89)

孔瑄轻叹一声:“侯爷,我现在这个样子,还能去见她吗?”

慕世琮急道:“那我这样去说,她会相信吗?她,她那般痴心,怎么可能被这漏洞百出的谎言瞒过?!”

“她不相信也罢,满天下找我也罢,但总比看着我为了她头发全白、面容枯竭、在她面前呻吟着死去要好。如果我真在她面前死去,只怕她会随我而去,但我若只是失踪,她为了找到我,便还有活下去的希望。更何况,她现在还要救她的族人,她那么坚强,会熬过去的。”慕世琮紧抿着嘴唇,却始终不放手。孔瑄看着他如雕刻般的额头,轻声道:“侯爷,若是现在,你是我这般处境,你会怎么做?”

慕世琮的面色渐转惨淡,本能下想跳起来将孔瑄死死拖住,但孔瑄的这句问话又将他死死地钉在了原地。

灿烂炙热的阳光从树枝间洒下,树梢,鸟儿扑愣着闪过,街道上车马的喧嚣声和小孩子的打闹声隐隐飘来。慕世琮与孔瑄对望良久,终缓缓地,缓缓地松开了握着他的手。

他狂笑着双手掩上面颊,泪水由指缝淌落,孔瑄慢慢跪落于地,将他紧紧抱住,低声道:“侯爷,你多保重!我们来世,再做兄弟吧!”

五月下午的阳光晒得人有些昏昏沉沉,蓝徽容坐在质子府后院廊下,望着空旷的院落,怔怔出神。心尖处的疼痛一阵阵传来,是自己真的病了,还是发生什么事情了?他们,怎么还不回来?!她呆呆地望向手中的十几根白发,这是她从孔瑄枕上发现的。他,到底是怎么了?他肯定有什么事在瞒着自己,为什么不告诉自己?!

梅涛等人都有些怕见到她似的,远远的躲在前厅。院中静寂无声,这无言的寂静中却又有股暗流,每隔一刻,便让蓝徽容涌起恐惧与不安。

慕世琮面无表情的踏入府门,梅涛如逢大赦,迎上前低声道:“侯爷,蓝小姐在后院,她好象察觉到了什么。”他又望了望门口,疑道:“孔郎将呢?“

慕世琮眼皮一跳,轻轻的话语中疲倦不堪:“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若是容儿日后问起孔瑄,你们记住,就说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慕世琮在院门口默立良久,低声一叹,修眉俊目,终在极度的痛苦后平静若水。落日余晖下,他脚步轻松地步入院中。

蓝徽容猛然抬起头,惊喜一瞬后又有着掩不住的失望,慕世琮含笑道:“容儿怎么这个时辰还在这里?”

蓝徽容跳了起来:“孔瑄呢?他怎么没和你在一起?”

慕世琮步到院中水井前,猛力拽拉井绳,打出一桶水,借冰凉的井水平息心头激涌的痛苦。边擦脸边笑道:“容儿与孔瑄可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这么凶巴巴的问我要人。”蓝徽容攥紧了手中的白发,缓步走到慕世琮面前,直盯着他水珠流淌的面容:“告诉我,孔瑄在哪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慕世琮面色不变,将面上水珠抹干,走至廊下竹椅中坐下,微笑道:“孔瑄在海州有个舅舅,不知从何处知晓他的消息,昨日找上门来,似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孔瑄随他去了,说办完那事后,就会回来。让我转告一声,免得你担心。”

“海州的舅舅?”蓝徽容眉头轻蹙,依稀记得孔瑄似是说过他母亲是海州人,但他母亲嫁得远,又去世得早,似与娘家亲戚没有什么来往,怎么突然冒出一个舅舅来了?而且还在这个时候,竟然不与自己说一声,就随那人去了?

她正愣神间,慕世琮轻唉一声带着竹椅向后一倒,靠上墙壁,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唉,累死我了,今天陪刘相的二公子打了一天的马球。容儿,我要去休息了,你也早些回宫吧。”说着站起身往屋内走去。

绿影一闪,蓝徽容拦在了他的面前,神情是他从未见过的严肃:“侯爷,我要你和我说实话,孔瑄到底去了哪里?”

慕世琮闪身挤入房门,笑道:“容儿怎么不相信我说的话,孔瑄忙完那事就会回来的。”说着便待将房门关上。

蓝徽容用力将房门一推,跟了进来,慕世琮瞪眼道:“容儿,你已和孔瑄有了婚姻之约,我和他是兄弟,你可得注意一下我的清誉。”

见蓝徽容只是静静地望着自己,慕世琮渐渐有些慌神,心气浮动,不忍看她的眼眸,语气中带上了一丝央求:“容儿,你先回宫吧。”

蓝徽容双目灼灼,盯着慕世琮:“侯爷,你也知道我与孔瑄有婚姻之约是吧?”慕世琮将心一横,宽去外袍,露出仅着短褂的上身来,蓝徽容本能下闭上眼睛。慕世琮强笑道:“我当然知道,所以你现在速速给我出去,乖乖地回宫,免得坏了你我的清誉。”蓝徽容羞恼下涨得满脸通红,却又睁开眼来,一步步向慕世琮逼近。

慕世琮手足无措,一步步后退,被她逼到桌前,退无可退,急道:“容儿,你这样,可不象话。”

“侯爷,我想告诉你一句话。”

“什么话?”

蓝徽容仰起脸,声音极低极沉静,却让慕世琮觉得有着一股自己承受不住的力量:“侯爷,我想告诉你,孔瑄若是就这样不明不白的走了,我在这世上,也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了。”慕世琮心一沉,双脚一软,瘫坐于凳上。蓝徽容将手伸至他的面前,那十几根白发如飘飞的柳絮,从她指间悠悠落下,她一字一句道:“侯爷,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五八、星光

作者有话要说:犹豫很久,哀悼日是否更新,想了再想,还是决定更新。因为这章,是极度绝望之后涌起的希望,生的希望,爱的希望。希望人间的真情真爱,象天上的星光,亘古长存,永照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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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天色慢慢的黑下去,屋内却无人掌灯,只窗间透下些斜阳余晖,静,十二分的静。慕世琮脑中轰轰作响,耳边似清楚地回响着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将诸事细述完毕,他再也没有勇气望向坐于对面的蓝徽容。

蓝徽容颤抖着伸出手,拈起先前飘落在桌上的一根白发,纤长的指尖血色褪尽。那根白发象一把利刃,一刀刀地在她心头割着,血从心尖处涌出来,又结成寒冰,再涌出来,再结成寒冰,冻得她瑟瑟发抖。

慕世琮良久听不到蓝徽容的动静,不由抬起头来:“容儿!”

蓝徽容只是不停地将那根白发在指间缠绕着,平日清澈明净的眸子,再无半分神采,木然地转动着。

风自敞开着的窗子徐徐吹进来,慕世琮极度恐惧,抓住蓝徽容的手。那手指凉得瘆人,让他一哆嗦,再对上她虚无的眼神,心中如沸水翻腾,又唯恐刺激了她,不敢再发出半点声响。蓝徽容觉那根白发将自己的心割得血肉模糊,以往的一幕幕,孔瑄一个个奇怪的举动,他一句句饱含深意的话语,皆从那伤口处呼啸着涌出来。夹着血腥,夹着绝望,夹着痛悔,直涌上喉间,她‘哇’地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慕世琮大惊失色,抢上来扶住她的身子:“容儿!”

殷红的血自蓝徽容嘴角滑落,如白雪覆盖下的一株红梅,红得炫目,耀得惊心。她低弱地一笑,话音极慢,幽幽地,如从黑夜中飘来:“他,现在去了哪里?”

慕世琮的胸口胀痛难忍,侧过头,轻声道:“我也不知道,不过他说,要葬在他父母坟边,想来―――”

蓝徽容的五指攸然间张开,缠在指间的那根白发断裂开来。她纵身而起,却又双足麻痹,脚一歪,跌了一跤,慕世琮冲过来扶住她左臂,她又跳起来,冲出房去。

慕世琮手中一空,呆蹲在地上,空虚后轻松的感觉蔓延到全身,他忽然苦笑一声:放下了,终于可以放下了。

最后一缕金色敛入西边的厚云,微风拂过,暑气渐消,蓝徽容狂抽青云,驰出京城北门。弦月渐升,马蹄疾响,风呼啸过耳边,扬起她的长发。眼前的官道在黑暗中如同通向天堂或地狱的路途,只是前方等着她的,究竟是天堂,还是地狱,她也无法得知。

她的心如同她的身子,腾在马背上,腾在半空,没有着落。青云被她手中的鞭子抽得奋力向前奔跑。她的眼中无泪,心底却在大声哭泣:孔瑄,你等等我!你怎能这样走掉?你怎能把我一人抛下?!

周遭的一切渐渐淹没在黑沉的夜色中,天空如洗,繁星点点,弦月如钩。劲风中不知驰了多久,蓝徽容这才发觉已到了京城西北面百余里处的枫叶坡。官道在这里延向三个方向,两条是陆路,皆可通往安州,另一条是去往枫叶渡,在那里乘船沿湲水北上也可到达安州。从侯爷所述时间来推算,他若是骑马,应早已过了这处路口,但他,走的会是哪条路?他若是真的躲着自己,茫茫人海,自己又怎能找到他?!自己即使真能找到安州城他父母的坟墓,可如果等来的是他的―――

青云不安地刨着蹄子,似是不明白先前还狂抽自己的主人为何此刻安静如水,再无声息。蓝徽容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三条道路,条条都如巨蟒般,盘旋于她的心头,天黑得沉了,前方的道路和身旁的青山泼墨似的,静谧而又透着些阴森。

她的泪水终汹涌而出,发疯似地跳下马,仰面向天,泪水滑入颈中,手中的鞭索将地上的尘土抽得漫天而起,凄厉的声音冲破层层黑暗:“孔瑄!孔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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