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廿一(57)

这次小九找了个闲呆着正好没事做的奴隶让大少爷骑着玩,一众服侍的人里总算再没有人抱怨。

有人折了一根细细的树枝递给大少爷充作马鞭,宁从文揪住廿一的头发,骑在他身上,胖胖的小屁股来回挪了挪找好了舒服的位置,坐稳双腿一夹,挥鞭子更是得意地吆喝道:“驾!驾!”心想这奴隶长得高大,果然是比那狗儿骑着爽快多了。

几个小厮起哄道:“奴隶,爬快一些!再快一些!没听见大少爷的口令么?”

那位小小姐似乎看到有趣,口齿不清地喊着:“哥哥,我也想骑马儿。”

宁从文正玩的兴起怎肯将“坐骑”让给旁人,就是不依,骑着廿一在院子里兜圈子显摆。

廿一过去也经常被当做马儿骑,像宁家大少爷小小姐这样的孩童坐在背上还好,毕竟年岁小身量轻,一个面口袋的重量而已,很容易应对,几乎不用过脑子。可是脑子闲着,就容易想事情。

然后廿一想到如果宁家家主真是他的父亲,那么他背上这位大少爷和那边两位小小姐就该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和妹妹了?

他不禁感慨,那个恶徒曾经做下那样伤天害理的事,为何还有这么好的命,妻妾俱全有儿有女呢?是上天就这样不公,还是其中另有隐情?

宁从文闹腾了一阵,额头冒了汗珠,想要摘掉头上戴的厚皮帽子,仆人们怕他受寒着凉,左劝右劝,还是小九机灵想到了更新奇的游戏,将大少爷与两位小姐哄回了房间。

廿一是低贱奴隶,自然是没资格进入主子们的房间侍候,就被赏了一块点心打发回了刚才来的地方。

廿一并不客气,当即就将点心吃下了肚,不敢怠慢,迅速爬回来的地方。

幸好二小姐还没有出来。

廿一继续跪着晒太阳,心神却比刚才恍惚。并非因为被自己的亲弟弟当马儿骑,当牲畜使唤戏弄心中有多么不好受,也不是爬来爬去一通折腾伤口撕裂身上疼痛难忍。在王府的时候大公子也将他当做牲畜对待,也曾在年幼无知的时候骑着他玩耍,久而久之他只能学会习惯忍受这样荒谬的事,至于伤痛从来都是如影随形挥之不去的,无非是长痛短痛的区别。

他现在应该只是有些莫名其妙的疲倦,也许因为那毒药,使得身体里某些地方更加难受。可能人快死了的时候,都是这样吧?

二小姐终于从房内走了出来,宁家家主亲自送到院子门口。

廿一一直是垂着头跪爬跟着,不曾抬头四顾,只看到了宁家家主那双考究的皮靴和华美的衣衫下摆。

宁家家主自然不会去过问像廿一这样贱如牲畜的奴隶,看都不看,只当他是猫儿狗儿并不理会。

已经到了午饭的时辰,家主的两个妾并丫鬟婆子簇拥着大少爷和两位小姐一起来了主院,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吃饭。

廿一爬出门槛,扶着墙站起身,借机向院子里张望。

宁家家主弯腰拉着爱子宁从文的手,脸上满是和蔼慈祥的笑容。两位小小姐也笑得天真烂漫,围着她们的父亲母亲叽叽喳喳说话,真是和和美美一家人。

仆人们从小厨房里端出饭菜,去厅上布置饭桌,香气四溢。

廿一的胃又开始绞痛,心也随之抽了几下。他想要扭头不再看院子里,身体却不听话,脚下也好似生了根,戳在那里就是不动。

那个人,是他的父亲。他是那个人的儿子。这是不争的事实,他不想要,也已经无法改变的命运。

没有恨是不可能的,他又偏偏无法真就像脑海中设想了许久的那样,不考虑后果冲上前,杀了那个人,为母亲报仇。不仅仅因为李先生说其中另有隐情,还因为他害怕他不敢他存着希望。能对现在的儿子这样好的父亲,为什么当年会做出那种丧尽天良的事?为什么十六年来对他不闻不问?他需要一个合理的答案,否则他就算杀了那个人也还是觉得有太多的不甘。

有仆从见廿一并未跟上,还站在院子门口发呆,就粗暴推搡冷冷呵斥道:“贱奴,你犯傻了,还不快走?皮痒痒想挨打了不成?”

廿一完全是下意识的应对着旁人的推搡,慢慢镇静下来,将视线调整到二小姐柔美的背影上,再默默调息运气强压下伤痛不适,终于是迈步跟着一众仆从越走越远。

然而刚才看到的场景已经深深烙印在廿一的脑海之中,挥之不去。他能忍住暂时不去恨,不去做僭越了奴隶本分的事情,可他忍不住会幻想。如果在死之前,那个人能像对宁家大少爷那样,也肯对他和蔼慈祥的笑一笑说几句嘘寒问暖的话,他会不会就可以忘记所有的痛,放下恨,安心去死?

62第三个秘密

荣城白鹿女学是二月初八开课,开课之前这些天二小姐并没有太重要的事情,无非是四处逛逛,添置一些用品。比如今日,二小姐上午拜会了宁家家主及夫人,中午在自己院子里用过午饭,下午的计划是在书房习字。

廿一被传唤进了书房侍候。王府带来的仆从们早就习惯了二小姐对廿一的“厚爱”,也不多话。小秋和暖红本是应该服侍在二小姐身边,却被布置了女红的活计。

秦瑶故意安排让两个丫鬟比着做活,到晚上检查成果,干的出色的有赏。这两个丫鬟便窝在了西厢里足不出户,卯足了劲头赶工。

于是秦瑶获得了与廿一独处的机会,得意洋洋在书房里嗑着瓜子,心思根本不在笔墨之上,兴致勃勃与廿一闲聊。

廿一跪在地上,捧着一个铜盘,盘子里都是二小姐磕的瓜子皮。以前大公子吃干果的时候也让他捧过盘子,不过那会儿大公子年纪小爱闹,总是让廿一远远跪着拿个小小的盘子,他练习所谓“飞镖”,将果壳投掷过来。能准确扔在盘子里固然是好,但多数都是打在廿一的脸上或者掉落在地,弄得满屋子地上全是果壳,连累服侍的人费力气收拾,廿一也会因此受罚挨打。

二小姐没有乱扔果壳,这一点让廿一很是欣慰。

秦瑶从怀里拿出甄公子赠送的那个药瓶,在廿一眼前晃了晃,问道:“廿一,甄公子说这药每天都应该吃一次,连续吃完这一瓶你的胃就会好一些。昨天忘了给你吃,是不是胃又痛了?”

原来这药需要每天都吃,二小姐如此问是什么意思?其实他不吃药,只要每天都能有一口半口的吃食应该也熬得住。至于胃病能否根治,廿一从来都没想过,他最多还有四十几天性命,治不治伤病都无所谓。

见廿一低头不说话,秦瑶感觉自己好像是正对着一个盆架子自言自语,不过再细看廿一的表情,又想着王爷的阴谋和大公子信里那些严肃的叮嘱,她的心怎么也硬不起来。她幽幽叹了一口气,压低声音道:“廿一,你可知宁家家主就是害死先王妃的恶徒,你的父亲。”

“下奴知道。”廿一低声回答。

秦瑶愣了一下,手里的瓜子洒满裙裾,惊疑道:“你知道?”

廿一察觉到二小姐有些惊慌失措的样子,就像当初她发现他识字时的神态一般,有些……可爱?对,的确是可爱,而非可怕。他竟然不知死活起了玩笑的心思,淡淡道:“主人不是刚刚告诉了下奴么?”

秦瑶强作镇定,弯腰捡着裙裾上的瓜子,又摆出主人姿态说道:“嗯,我是对你说了这个秘密。那你打算怎么做?去认了爹爹,然后报复那些欺负你的人么?不过你别忘了你中了七伤散,只有乖乖听我的话,才能拿到解药。”

“下奴明白。”廿一回答的很干脆。

秦瑶忽然贴在廿一耳边用更低的声音说道:“可你武功这么好,想要控制我从而拿到解药也并非难事。你是识字会写的,私下里找机会与你父亲联络,寻别的途径解毒报仇,都不是不可行。反正我的斤两你也清楚,真本事一样没有,你不妨有什么打算都与我直说,我很识趣,只要你留我性命,我当然是会乖乖配合,也免得为你添麻烦。”

廿一此时此刻感觉自己好像在做梦,二小姐说的这些话他偶尔也想过,可是并没有太大的兴趣或动力去实现。对他而言,出生就是多余的,继续活着真的有意义么?何况为了自己一条贱命苟活,要付出那么多心思手段,去破坏了旁人的幸福伤了无辜性命,造下更多罪孽,他怎么配?死了,一了百了,多好。

“下奴不懂主人的意思。”廿一揣着明白装糊涂。

秦瑶眉头皱起,以为是自己诚意不够,继续解释道:“廿一,你别装傻,我是与你商量正事。你难道不想活的舒服一些么?”

廿一疑惑道:“下奴自从跟了主人,已经比以前舒服许多,就算是立刻死了也没什么遗憾。如果主人能答允将下奴的骨灰撒在先王妃的陵寝,下奴更是感激不尽。”

秦瑶隐约察觉到廿一毫无生念,心头无来由猛地一揪,过往积压的疑团再次翻涌,忍不住问道:“廿一,让我答应你那件事情不难,银钱我也可以减免,只要你告诉我原因。为什么你对先王妃那样崇敬?别想骗我,如果你不肯说实话,等你死了我就将你剥皮拆骨头称肉零着卖了……再去先王妃坟前说你的坏话,你信不信我能说三天三夜都不重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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