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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卷云舒(27)

我面对他远远站着,觉得这个猪头样的常征特别有压迫感。

他坐在那里,用低沉如大提琴般的声音控诉我:“梁云舒,你答应我的话从来都没算过数,你答应下了雪陪我去大溪河溜冰,你答应刷了我的饭卡要请我吃好的,你答应天暖了要跟我一起去大溪河摸鱼,你答应请我去看话剧,你答应跟我一起去走渡口索道……”

我听他说着这些历历在目的往事,觉得心里有许多尖尖细细的绣花针在一点一点的刺,我大声制止他:“别说了。”

他果然就不说了,慢慢起身在我面前站起来,他比我高了不止一个头,我只能扬起头看他。他的手抚在我脸上,火热的,带着微微的颤抖,他的声音在我耳边亦有些不甚清晰,“你一直就不给我说话的机会……”

我的意识又点滴聚拢,然后,猛然推开他:“不管有什么话,都等高考完了再说吧。”说完,我拔腿就跑,而且跑的飞快,大有百米冲刺的劲头,常征没有追我,估计他根本没整明白他正说到紧要关头,我为什么会跑。

高考倒计时的牌子每天都在更新,由原来的两位数变成了一位数。

常征一直没再找我聊他未尽的话题,我战战兢兢了几日,终于不再惶恐,只猜测他那晚是因为过敏,一时脑袋抽筋儿所致,因为我自己也会偶尔抽筋儿,所以并不觉稀奇。

倒是温琅在高考前夕跟我开了个不小的玩笑。

进了六月,大家都在紧锣密鼓的备考,简直就像一台连续运转的机器,发动机麻木了,只有链条在凭惯性前进。

那天早自习,温琅进了教室,看我的眼神就怪怪的,我还检查了一遍自己装束,确认稳妥后才开始继续看书。后来,温琅转过身用只能我俩听到的声音低声告诉我:“梁云舒,我昨晚梦到你了。”他的呼吸热乎乎的,喷到我脸上,有点痒,却不舒适,我主动往后退了退,也小声说:“弗洛伊德说梦是日常生活的反应,你白天见过我,所以我出现在你梦里,并不稀奇。”

温琅又说:“我梦到你,就那个了……”

我想了半天“那个”是什么也没想通,就一直疑惑的看着他,后来温琅凑在我耳边,说:“参见生理卫生课本,第XX页。”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脸一下子就充血了,热的仿佛要爆炸,然后不假思索的扬起手里的课本就冲温琅招呼了两下,亏他躲的快点儿。

以前,我跟米英开玩笑的时候都无所顾忌,好几次,温琅都被我们说得脸红,米英甚至认为我的流氓行为特人神共愤。我也以为自己偶尔疯疯癫癫,没个正经。现在,我才知道,我其实是小白兔,而温琅是披着羊皮的狼,我们段数根本就不在一个层次上。

我痛心疾首的问他:“温琅,你怎么可以一边装着脸红心跳,一边耍流氓?”

他还特无辜的说:“马上就要高考了,咱们以后没什么机会见面,我要是不说,就没机会说了,我怕我会后悔。”

我说:“你后悔个大头鬼!”

从那天起,我也不理温琅了。

米英不知道我跟温琅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儿,还很不甘心的指责了我一通:“你倒是把前面俩都得罪了个干净,先是不跟常征说话了,现在也不跟温琅说话了,再过几天是不是就轮到老娘了?”

我瞅了一眼愤愤不平的米英,表扬她:“你还挺有自知之明,你要是再唠叨,不用等几天了,马上就轮到你。”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0 章

直到高考前我都没再跟温琅说一句话,他买雪糕给我跟米英吃,我吃了他的雪糕,还是生气,可温琅也是少有的倔强,他私下跟我说:“梁云舒,我要不跟你道歉,这事儿你会不会记我一辈子?”

我不理他,他就幽幽的笑起来:“这样也好,你就记吧!”

8号那天考完试,我坐在考场外面的半截砖墙上等米英,看到康静云也从考场出来,她穿着漂亮的裙子,居然不嫌砖墙脏,挨着我坐下,问我:“你发挥的怎么样?”

我说:“一般般,不好不坏!”

康静云笑得很开心,她说:“我们补习班的老师押题都押对了,我这次可是超常发挥。”

我盯着考场出口的人影,挤兑她说:“就算是发挥的再好,也不用那么笑得那么张扬,免得被人说是小人得志。”

康静云被我这么一说,原本高涨的情绪跌落下去,她又摆出一副受气小媳妇儿的样子,问我:“你怎么总是看我不顺眼?”

我是懒得回答她的问题的,跳下矮墙,拍了拍身上的土,看着远处走过来的常征说:“你等的人来了,我就不奉陪了。”

高考完就等于人生过了一个坎儿,至于这个坎儿是迈的高还是低都不重要了,反正已经迈了。我跟米英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把所有的课本和试卷都收起来卖了废品,足足四个麻袋,一共卖了两百多块钱,米英说:“这么多钱,够吃一个暑假的雪糕了。”

高考完了还有一系列的事儿,等成绩,报志愿,米英因为要等着报完志愿才回家,所以我们俩大多数时候腻在一起,不是去机房看电影,就是骑车到外面乱逛,高考完,学校已经不再禁锢我们的自由。

高考完我回了舅舅家一次,跟舅舅聊了聊估分的情况,舅舅觉得我估的保守,连康静云都估了六百四十多,我应该比她多估个七八十分才正常。

康静云考完试居然没有出去玩儿,憋在家里不知道鼓捣什么,比起刚考试完那天喜形于色的情形倒是显得稳妥了许多。舅妈说她最近心脏有点儿问题,本来要去住院,舅舅跟医院好说歹说,才让在家观察呢。康静云跟我舅舅一样,有点儿先天性心脏病,不受刺激的时候,都不是很严重,不影响平时的工作和生活。

我跟她聊了几句,无非就是报志愿的事儿,她还问我要不要一起去趟上海看看?因为她和常征商量过,也想报上海的大学。

大六月天的,正热,我可不想去自虐。

高考成绩出来的那天,鼎城正下雨,我擎着雨伞站在学校张贴的榜单前观望。那时候,电话早已经开通查询功能,成绩在电话里也能查到,可我还是去看了学校的榜单。

常征是我们这届的状元,毫无疑问,只要他想,他就能,因为常征是我认识的所有人里最聪明的一个。

我跟米英稳居前五,温琅虽然不太理想,但也没太离谱,全校排在前二十名以内,康赫赫,宋敏也都名列前茅,高出了重点线一大截。这些都是意料之中的。

出乎意料的是康静云,在普通班居然也排进了前五十名。

那天,常征也去看了榜单,他一直站在我身后,我转身的时候正好看到他,我主动伸出一只手,说:“恭喜了!”

常征紧紧握住我的手,似乎松了一口气,他对我笑,在雨丝织成的细密背景下,他的笑璀璨英朗,他说:“只是运气了。”

我对他表示由衷的钦佩:“不,你一直都很优秀。”

那天的雨不大,淅淅沥沥,颇有江南水乡那种烟雨蒙蒙的美感,常征随我一路走到大溪河,他说:“没想到雨中的大溪河也这么美!”

我收起伞,任雨丝打在身上,湿湿的,凉凉的,彷佛整个人也跟着染上一份清愁,我说:“大溪河一年四季都是美的。”

我跟常征一起伫立在河边,看对岸的杨柳。

报志愿前,康静云还是去住了一次医院,医生说她心思郁结,可能是考试前太累所致,我去看她的时候,她正在病房里看电视,手里握着遥控器,可眼睛却一直盯着电视后面的白墙,看到我,她笑了笑,说:“还说你发挥的一般,居然考到了七百分?”

我说:“我可能是走狗屎运吧,你考的也不错,想到报哪所大学了没有?”

康静云坚定的表示,“常征哥哥报哪里,我就报哪里。”

我开她玩笑:“你这么大个人了,没常征哥哥还不活了咋滴?”

没想到康静云一下挺直了背,盘腿坐好,捂着她自己的胸口,郑重虔诚又信誓旦旦说:“常征哥哥就像我的心脏啊!”

我们每个人都有一颗心,只是有的人心脏坚强,有的人心脏脆弱。

从医院出来,我捂着自己的胸口,感觉心跳的力量,心里每跳一下,就默念一下那个熟悉的名字,看来,我的心脏是坚强的,它不但为朋友们跳动,更为我的亲人跳动。而康静云,她无论如何,都是我的亲人。

报完志愿,温琅是最先来跟我告别的,他说他要去北京了,如果我去了上海,从此我们就南辕北辙。

自从上次那件事儿之后,我一直没跟他说过话,其实心里早就不计较了。这位依旧眉清目秀的美少年,早不是高二时候那个动辄就脸红的大男孩儿了,他已经变得成熟,像一颗经过打磨的珍珠,散发出一种天然温润柔和的光华。

我白了他一眼,说:“南辕北辙可没有老死不相往来来得干脆和决绝。”

温琅笑了,他上前抱了抱我,双手圈住我的脖子,下巴抵住我的肩膀,他在耳边轻声说:“珍重了,梁云舒!”

我说:“温琅,珍重!”

报志愿那天,我是最后一个交的志愿单,大牙看了我填报的学校和专业,反复问我:“你不是要去上海吗,怎么又突然改变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