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永无回音(4)

作者: 生灭思归 阅读记录

人们心底的伤痕会随着岁月的流逝而平复,但记忆永不磨灭。母亲会记住孩子柔软的小手和玫瑰色的脸颊上时隐时现的酒窝,少女会记住情人蓬乱的头发,充满笑意的唇角以及湛蓝的双眼中饱含的温情,孩子们会记住兄弟姐妹充满生气的脚步声,以及曾经充斥着老宅的欢声笑语,尽管如今只有上了年纪的自己伴着亡魂在阴郁的角落里游荡。

莱姆斯·莫罗记得凯瑟琳·布莱克。

华沙陷落的消息从海峡对岸传来时,他们刚刚从伦敦大学毕业。随着德国对波兰的入侵,战争的阴影已然再次来临。大批青年自离开学校以后便加入了军队,而当莱姆斯为了祖国法兰西穿上英法联军的军装后,才发现凯瑟琳早已进入了一家军队医院。那时年轻的布莱克护士穿着整洁的制服,黑发一丝不苟地盘成发髻,干练果断的性格使得医院在最忙乱的时候也没有出现任何纰漏。

离别前最后一个假期,他到医院去看她,那时已经是一九四零年的二月,他们走在两旁种着冬青树的街道上,一群鸽子正从铁蓝的天空下飞过。在远离边境的伦敦,人们还沉浸在西线平静的美梦中,但无论莱姆斯还是那些即将准备渡过海峡的其他士兵,都已清楚地知道比利时与荷兰危在旦夕的命运,以及紧接着的英法两国。

“我们会活下来的对吗?”凯瑟琳轻声问道。

“我们都会。”莱姆斯肯定地说:“战争结束之后,我就向你求婚。”

回复他的只有凯瑟琳无言的微笑,还有像现在一样寂寞的风声。

老人蹒跚地走向广场中央,在高耸的石碑前慢慢蹲了下去,伸出颤巍巍的双手摸索着凯瑟琳·布莱克的名字。他在石碑的角落里发现了它,这是个新添的名字,列在最后一个战争死难者的后面。他抚摸着那个名字,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助,从没有那一刻能有现在更令他认识到凯瑟琳离去的事实,仿佛在昨天他们还并肩站在这里仰望着刚刚竖立起来的纪念碑,数着上面熟悉的姓名,不过一回首的功夫他便老了,牵着的那只手也悄然化作白骨。

“凯瑟琳……”

莱姆斯低声呼唤着这个名字,声音甫一出口便被晚风吹散。

太阳落山后,莱姆斯在一家小饭馆里吃了点东西,听从了老板的劝告决定找个旅馆住一宿再前往教堂。他提着手提箱走进一个简单的房间,脱下黑呢大衣躺在了房间里唯一一张床上,尝试着闭上眼睛。他沉溺在过往的洪流中,带着老年人特有的伤感回顾起在这里生活的年月,一直以来令人费解的是,尽管他在埃克塞特停留的时间不过短短数年,这个地方却成为了他心中最滚烫的故乡。

他如何能离开这个地方,而投身于战争的漩涡?

那一年他们不过刚满二十岁。德军占领荷兰与比利时的战略要地之后,凯瑟琳留在安特卫普的战地医院里,而莱姆斯则和其他成百上千的英国士兵一样继续沿马斯河往南建立防线。最初他们住在营区的帐篷里,偶尔还能在放假时去附近村庄的酒馆喝一杯,德军跨过阿登进逼马斯河之后,更多的时候他们都只能在战壕里过活,并且在敌人强大的攻势下节节败退。

莱姆斯保留了凯瑟琳的手套,揣在军装的最里面,贴着心脏的位置,他每一次倒在冰冷的泥泞中时,它都像一个小小的太阳一样温暖着他的心房,促使他再次站起来。在一次对德军营地的偷袭中,他们刚刚摸近便陷入埋伏,炮火声骤然响起,从防空洞里冲出来的德军全无熟睡方醒的样子,仿佛早已预料到他们的到来。

那是莱姆斯最恐惧的时刻,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面对死亡,身后的地面上满是弹坑,他和其他还活着的战友打光了子弹,一边挥舞着刺刀,一边在詹姆中士的厉声催促下狂奔过英德两方之间的无人区。由于炮火密集,他们最终不得不躲进弹坑中,在整夜的炮弹声中和其他士兵轮流抿着中士珍藏的一小瓶朗姆酒,等到德军炮声稍停,再艰难地爬出弹坑,继续向营区前进。

接近午夜,流星一样的炮弹不断划过夜空,这场景像是一个瑰丽的噩梦。莱姆斯不敢抬头,仿佛看一眼都会被引向死亡,呛人的硝烟不停地折磨着他的肺部,却远不如那种恐惧来得猛烈真实。看到营区的轮廓时,他不禁松了一口哦气,满心想着就要到了,但膝盖上的剧痛突如其来,他失去平衡倒在了地上,紧接着看到前方耀眼的火光,耳中传来炮弹坠地的震天声响。

那是他们无数分别的开始,只是莱姆斯没有预料到。他心中隐约飘过一个回到凯瑟琳身边的念头,随后头一歪,彻底陷入了黑暗。

上一篇:孤独的心 下一篇:Ange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