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华应负少年时(17)

“你们以后会不会也忙起来就不跟我玩了？”

“怎么会！我们怎么会丢下你不理你啊你是不是傻？”

“就是，赶紧别哭了，快把你的甜筒吃掉吧不然都化了。”

那一年顾临初和林南珈六岁，方纯离四岁。

顾临初和林南珈每天会在方纯离的注视下走出如意巷去上学，方纯离也会每天在如意巷拐角口等二人放学回家。

那一年方纯离知道了小男孩的名字叫祁嘉，也是六岁，不过不在如意小学读书。

他一周五天有四天都会到如意巷口的街市，今天买两根葱，明天买两颗蒜，前天打了瓶酱油，后天买点盐。

他总是在顾林二人回来前来买东西，每次看到方纯离都只是瞄一眼，从来不讲一句话，有时候看到他们三人一起吃着雪糕，往他们那边看多一眼，和方纯离目光相遇那刻就立马移开。

街市的人都夸他乖巧懂事，买两根葱会送多一颗蒜，打瓶酱油会送一小包榨菜，可是他从来不多说一句话，每次都只是说完谢谢就转身离开。

奶奶说祁嘉这孩子懂事，方纯离虽一早没了对祁嘉的怨气，但心里也对他没什么好感，她的小世界里，有顾临初和林南珈就足够了。

她以为，这就足够了。

那是因为她还没失去任何东西。

那是因为，她还不知道这世上，还会有失去。

天命难违

在苏慧如去世后的开头几年，方纯离一直在想，如果那天晚上她没有乖乖地在苏慧如唱着咸水歌哄着她睡觉时上床，而是一直在使出她最拿手的哭喊捣蛋，苏慧如是不是就不会离开家，也就不会再也没有回家。

后来她长大了点后才明白，其实无论她那晚睡下没睡下，苏慧如也一样会走，也一样不会再回来。

说不定她的乖巧入睡，还让苏慧如死的那瞬间比较安慰。

那年1989，顾临初林南珈七岁，方纯离五岁。

那时候全国乒乓球大热，巷子里往日婆婆阿姨们每天聚在一起捡菜叶话家常的石桌也被年轻小伙子霸占去打乒乓球。

婆婆阿姨每次看到她们的阵地被这群大男孩占着不放，脸上嬉皮笑脸又苦苦哀求时，总是撂下“臭小子”等话后，就走到旁边的石阶上坐着，看着男孩们挥洒着汗水，笑声洋溢，她们依然捡着菜叶，话着家常。

苏慧如离开时是一个初秋。

那时候的方纯离对生死没有太多的概念，她只记得苏慧如哄完她入睡后的第三天清晨天还没亮，方纯离和奶奶忽然被一阵猛烈鲁莽的开门声吵醒。

当时方纯离和奶奶睡一间卧室，奶奶连忙穿上外套跑出去，然后忽然从外面把卧室门关上。

方纯离的睡意给好奇心驱散，蹬着小短腿跳下床，从门缝里往外看，看到爸爸衣着破烂，一身狼狈，冲进屋里就扑通一下就双腿一软半瘫倒在家里的祖先神牌前。

方纯离吓傻了。

只见奶奶走到爸爸面前也跪了下来，奶奶双手用力搭在爸爸双肩上摇晃着，仿佛想把爸爸摇醒，口中不住地撕喊着“慧如呢”。

爸爸双手死死抱住头，不停地抽噎着，不停地摇着头。奶奶把爸爸用力抱住，方纯离看到奶奶的双眼也开始慢慢通红。

方纯离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知道肯定是一件很不得了的大事，她还不敢哭，怕一哭奶奶就知道她在偷看。

她怔怔地爬回到床上，缩在被子里，她满脑子只想找妈妈，只想蜷缩在妈妈的怀里，妈妈会轻轻拍着她的背告诉她，没事，妈妈在。

方纯离当时还没意识到苏慧如再也不会回来了，可她那一刻的害怕，只想着要妈妈。

后来再发生了什么她没什么印象了。

后来奶奶告诉她，回到房间时看到她蜷缩在被子里闭着眼瑟瑟发抖，还不断冒冷汗。

她发烧了。

方纯离对那几天有且仅有的印象，就是有时额头上会忽然给贴上冰凉凉的一块什么东西，让她很不自在；有时咯吱窝会忽然被塞进一根小冰棍，也是冰凉凉的，让她很不舒服。

快四五天后她终于退烧了，她醒来却发现全世界都变成了黑白色，她穿着的衣服是黑色的，家里原本贴着的红福变成了一个白色的大花圈，中间是一个黑色的很复杂的字，进进出出的人都穿着黑色的衣服，奶奶，爸爸，还有四婶，都穿着黑色衣服。

就是没看见妈妈。

她迷迷糊糊地喝着四婶喂到嘴边的粥，爸爸这时候进来了，方纯离忽然“哇”的一声哭出来双臂对着方源努力挣开。

方源连忙走到她身边一把将她抱起，上下掂着掂着，口中说着“离妹乖离妹乖，爸爸知道离妹辛苦了。”说着说着，方纯离就慢慢停住了哭闹，可是她明显感觉到手臂上一阵清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