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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颜暗与流年换(62)

宫中的西华门知梦是第一次来,森严的守卫立刻让人心里惴惴。

远远地看见一排简陋的平房,黑砖黑瓦透着不祥,隐隐可见那平房的蓝地儿匾额上写着龙飞凤舞的“逍遥宫”三个字,近了再看,字居然还是鎏金的,两相比较显得有些讽刺。

“夫人,到了,这就是逍遥宫,奴才去通报。”喜德小跑步着去了,很快就出来请她进去。

知梦迈上台阶伸手掀了黑绸帘子进去,逍遥宫的内里与外头相比更是不如,在知梦的观念里,即便逍遥宫外头怎样寒碜简陋里面也该有些桌椅床几,可眼前除了掉了漆的桌椅便无他物了,环顾一周,这地方简直如同牢房,这还只是外间,那似乎被火熏烤的黑木槅段那头还不知是怎生的模样?

里头传来一道长长的叹息声,是朱高煦。

“二叔,朕只是让你认个错,如此朕在百官面前才有为你开脱的余地,真就如此困难么?”语气里有无奈。

知梦抬起的脚又轻轻落下了,也许这就是朱瞻基让她来的目的,只想让她亲耳听到他并没有骗她。

“认错?要我跪在你面前认错?竖子,你休想,想当年我见了你那肥猪老子尚且不跪何况是你。朱瞻基,既然信里都那么说了还在我面前假仁假义什么?省省吧你,本王不怕死,宁死也不跪你这黄口小儿。”朱高煦的声音拔得有些高刺得知梦耳朵疼。

“二叔自然不怕死,您可是上场杀敌无数的,只是,您不怕死侄儿却不想担这杀叔父的大逆不道的罪名。二叔,你也该理解理解我,朝堂里都是两朝三朝甚至还有四朝元老,一个个的都欺负着我年轻为难我,无论做什么都觉得十分掣肘,二叔你既然不愿辅助侄儿便罢为何偏偏还要来为难我?如今,朝堂里杀声一片,侄儿为您安排这后路已是尽了全力,您就不能体谅下侄儿吗?”朱瞻基言辞恳切,连知梦都有些动容。

知梦的动容也没有维持多久,因为朱高煦立时便笑了,他是个练家子,吐纳自然比别人要厉害,所以这声音响若洪钟。

他应该是狠狠啐了朱瞻基一口。

“尽力?小子,你用这话哄哄女人,比如萧知梦那个蠢女人还差不多,你哄我?”朱高煦又是笑了一阵,“你既然能给你那孙令儿什么金宝金册,为何一个小小后妃的封号就难住你了?朱瞻基,别人不了解你我还不知道么,你想做的有什么事是没成的?要杀要剐你少废话,动手吧。”

静默了一阵。

知梦手紧紧攥着。

朱瞻基,我不会相信他的挑拨离间之词,因为我亲见了你如何为了我与太后争执的。知梦心里想着回头说给朱瞻基听。

“我想做的还真有件事儿没成。”朱瞻基冒出这么一句。

“与我何干?快动手吧,少废话!”朱高煦说道,口气极其不耐烦。

“自然与二叔无干,这是我和容儿的事。”朱瞻基声音里带了笑意,“汉王,我该谢谢你。”

朱高煦又啐了一口:“别扯这不相干的,你谢我?你是恨不得食我肉寝我的皮吧?”

“我谢谢你把容儿培养的那么好,不仅才貌兼备还非常有胆量,事到如今侄儿不妨告诉你个秘密。”朱瞻基的声音里笑意更浓。

“有屁快放。”朱高煦态度仍旧极其恶劣。

“侄儿说了您可别生气,最近几天您气性太大。”朱瞻基似乎火上浇油似的。

知梦的心都提了起来,直觉告诉她这秘密与她有关,而且是她非常不想听的,她想转身走可脚却像定住了一般。

朱瞻基的声音传来了,每一个字飘进知梦耳朵里都像是来自地狱来自阎王的宣判,冰冷无情。

“当年容儿随皇祖父出征,皇祖驾崩之时容儿把消息第一个告诉了杨士奇大人,所以我父皇才能在最快的时间内掌握了朝政大局,以容儿的胆色及心思若是瞒个几天也不是难事,可惜……别气啊二叔,侄儿还没说完呢,您可知道侄儿险些做不了这皇帝?您可知道是谁替侄儿扫平了路?”朱瞻基道。

知梦感觉不到自己心跳了,她死了,朱瞻基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她就慢慢死去了。

接下来朱高煦破口大骂了什么她全然没听到,眼前黑魆魆的一片。

这是十八层地狱,一定的,一会儿成祖爷和洪熙爷会来找她偿命,她会上刀山下油锅,她似乎已经看见拿着索魂锁的牛头马面了。

待她眼前重新有了光亮,知梦大口大口的喘气,那黑绸帘子不知何时已然撩起来了,正对着那槅段的是带着沉重手镣脚镣呈大字型被捆在墙上的朱高煦。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两人遥遥相望。

朱高煦蓬发垢面,身上的华服已成褴褛,脚赤着一只,靴子早已不知道哪里去了。朱高煦已经全然没有了做王爷时的气势。

见到她,朱高煦的咒骂声停了,只是看着她,愈走近便看得愈加清楚,他的表情可以称之为睚眦欲裂,知梦从未见过,她在汉王府的时候他最多就是浓眉一皱脸一板。

更近些了,知梦在三步远的地方停了脚步:“王爷。”

“忘恩负义的东西。”朱高煦的声音不复刚才刺人耳朵的高亢,此时他的声音很是低沉,不知道是不是知梦的错觉,竟觉得他的声音是有些怒其不争的意味。

“你骂的对,是我忘恩负义,你救了我的命我却没法保全你,对不起,王爷。”知梦跪地。

只听得一声“啐”头顶便忽然被什么砸了一下一样。

那是朱高煦的一口唾沫。

“从此后,恩断义绝。”朱高煦说道。

“是。”知梦答道。

“萧悦容,我最后提醒你一句,赶快离开朱瞻基,否则你会跟我一样。”朱高煦说道。

“是,谢谢王爷恩典。”知梦仍旧乖顺地答道。

未等知梦起身两个小太监便过来搀她起来:“夫人,您回吧,这儿要……咳咳,一会儿别吓着了您。”

他说着话那边的动作已经吓得知梦动弹不得了,几个孔武有力的刽子手样的人将朱高煦从墙上解了下来拽着那沉重的镣铐走向另一边——知梦进了门便没留意的一边,那里一口宫里头殿外储水的铜缸放在一旁,旁边是燃得红红的炭,间或有几声木炭噼啪断裂声。

“你们要干什么?”知梦大声问道。

两个小太监拽得她更紧:“夫人,您回宫去吧,皇上已经回去了,说让您也即刻回去呢。”

朱高煦又开始了咒骂并开始扭动,可囚禁多日的他自然不是几个大汉的对手,于是,知梦眼睁睁看着他被铜缸倒覆住,没有人多说什么,他们就那样有默契地开始拿了铁锹铲了燃着的炭围在了缸边放到了缸底。

朱高煦的声音很是沉闷,像是远远天边的雷,再后来动静便越来越小最终完全没有动静……

死寂。

对,只有死了才会这么安静。

知梦也很安静。

朱瞻基,我没拦着你不杀他,可你为何要让我亲眼目睹这一幕?你还出卖我。

错了,一切都错了。

不知道此时结束这个错误还来不来得及。

“放开我,王爷曾有恩于我,好歹我也为他磕个头。”知梦的声音很是平静。

两个小太监面面相觑不敢松手。

“王爷已经去了,我再拦也没用,不是么?”知梦说道。

小太监这才松了手,知梦一步步走向那铜缸,此时虽周围的炭火熄了,可那缸体还是通红的。

知梦敛敛衣裙跪地,脸有些烘烤感,额头轻轻触地如是三次知梦轻声说道:“既然欠了你一条命没法还,我今天就把这条命还给你吧。”

与额头触地的感觉不同,手碰到这缸体很烫很烫,手都要融化了一样的……

六十一章

醒来,眼前一片灰暗,那不是因为缺少烛光,外头太阳好着呢,但头顶的帐子却因日久年深而变了颜色,角落里还有塔灰,甚至还有蜘蛛网,鼻端还有股刺鼻的霉味,像是当年在东宫住冷屋子时盖的被子散发的味道。

扭头看看,破烂的蒙着厚厚灰尘的桌椅,椅子还断了一条腿。

这是地狱还是天牢?

苦笑一下,在哪里又有什么区别?略动一动手上便是一阵剧痛,举着手到眼前,包着厚厚的纱布瞧不清内里的样子,想必是惨不忍睹的吧?

张嘴却听见沙哑的声音,如冬日里树枝上不停惨叫着的寒鸦。没人来应她,也是,若是天牢还有谁来应她?

忍着疼下了床走出房门,外头也是一片破败的景象,窗子歪着,还有的斜斜钉着许多木板,沿着回廊走过去,蓦地里头伸出一只枯树般的胳膊横在她面前,还伴着刺耳的笑声:“皇上,你来看臣妾了?臣妾错了,下次不敢了……”

知梦往旁边躲了躲绕过去了,心里隐约有了谱儿。

走完这回廊不远处是一扇大门,依然是破旧的,铜钉七零八落地挂在门上摇摇欲坠,出去那门便立时被许多眼光交织的网围得严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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