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谁是画眉人(8)
父亲困在囚车里,双手举着枷锁,艰难地接过乡亲们递过来的一碗碗酒水,对着沿路的人们大声道谢:“死到临头,有你们相信我马新亭的清白,值了!”
一时间大街小巷骂声四起,众人纷纷斥责豺狼当道,昏官当政。
“这样的清官要斩首,天理何在啊!”
“苍天啊,你睁开眼睛吧!”
“老天爷,谁来救救马大人啊!”……
人群里的哭泣声响成一片,连送囚车的差役也都忍不住眼圈泛红。
终于到达刑场,围观者越来越多,街口水泄不通。
父亲站在行刑台,傲骨铮铮,腰杆挺直,脸上没有一丝的畏惧狼狈。刽子手被众人投掷的石头子、树枝砸得难以躲闪,执法官员从没见过这样群情激愤的场面,也忐忑不安。
他也素来知道父亲并非贪腐无能之辈,却也无力回天,心里满是怜悯和敬畏。谁知道父亲的今天,是不是他的明天呢?
执法官员令差役解除父亲的枷锁,问道:“马新亭,你可有话要讲?”
父亲环顾四周,拱手作揖道:“父老乡亲们,新亭无能,不能给澧州百姓谋福。但我一生不恶不贪,无愧于心,如今落得这步田地,只希望大家明鉴我心,我自当死而无怨!”
听了这番话,行刑台下的百姓齐齐冲过来,秩序混乱,执法者赶紧大喝:“众人后退,立即执法!”
此时,刘管家大喝一声:“等等,马县令女儿在此!”众人闻声看过来,刘管家抱着我,从密密麻麻的人群里挤进去。我挣脱在地,跪倒下来连连叩头,张开双臂扑向父亲。铁骨铮铮的父亲看到我来了,浑身颤抖起来,热泪滚滚:“女儿,爹爹唯独放心不下你啊!”他抬起头对着刘管家交代道:“老刘,我在澧州别无托付之人,不想连累两个出嫁的女儿,你将湘兰送到我兄长马雨亭那里,你已经同我去过,记得吧?”刘管家磕头道:“您放心交给我吧!”
父亲怀抱着我,叮嘱道:“爹爹即将上路,女儿将来一定要踏实为人,正直做事,要清清白白!”我连连点头,父女相拥而泣,周遭百姓也纷纷嚎哭,场面惨烈。
我哭道:“爹爹既然放不下兰儿,兰儿与爹爹生死不离,女儿与您同去如何?”父亲大惊,赶紧推开我,我死死拽住父亲的衣袖,咬紧牙关,嘴角滴血,难舍难分。刘管家连忙抱走我,我痛哭流涕,声音嘶哑,披头散发向着父亲的方向挣扎。
执法者遂大喝一声:儿童回避,执法!
刘管家捂住我的眼睛,迅速往人群外面挤。那一瞬间,刽子手手起刀落,父亲瞬时毙命!
我拼命踢打着刘管家:“我要爹爹!我要爹爹!”
刘管家没有松手,一遍遍重复着:“你爹爹没了!知道吗,你没有爹爹了!”
☆、第8章:马湘兰投奔亲人,一路艰辛
趁着夜色深沉,路上无人,刘管家悄悄到刑场收拾我父亲的遗体,将他仓促埋葬。
我在家跪着烧纸钱,无止无休。
刘管家催道:“湘兰,你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快收好,我们要去金陵了。”我摇头道:“父亲尸骨未寒,我不能走!”
刘管家道:“你父亲得罪小人,你活着就是命大,万一被人毒害呢?退一步讲,现在马家没人了,你乳母和我也要各奔前程,你一个小丫头在这里是长久之计吗?走吧!”
我遂简单收拾行装,对父亲的画像叩头痛哭,最后看了一眼人去楼空的马府,随着刘管家上路了。
我长到八岁,还没有出过远门。父亲临终想托付女儿的那个哥哥远在金陵,我还没有见过,父亲说过,这几年兵荒马乱的,通信也没有了。
刘管家对我说:“你父亲没什么钱财留下来,我们现在只能将就些,吃的住的少不得含糊一点。”我点点头:“吃点苦没什么,难为你到现在还在照顾我,我拖累你了。”
晚上住在四壁透风的小旅馆,我蒙着头迟迟不敢睡去。从前有姐姐,后来有乳母,我还没有一个人睡过,何况是这样陌生的地方。
我战战兢兢把头伸出被窝,看到外面一个黑黑的人影,吓得不敢出声,那个黑影说话了:“有我在,别怕,不管有什么事,你大声喊我,我就会过来。”原来是老刘!我连连答应,有了这个护身符,我终于安心睡了。
一路上,走过无穷无尽的泥泞小路,上过数不清的陡坡高山,每当马扛不住的时候,老刘就让我在马上坐着,他自己走路。
渐渐的,老刘的脚掌全是水泡,水泡踩破了流出水和脓,又继续起水泡,直到都结了厚厚的痂。
每当到了吃饭的时候,刘管家总是往我的碗里夹菜,自己舍不得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