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如她们所愿。"搬到禁宫是半月后的事情了,毓靖和毓轩也凯旋回京。祖母很想念他们,让他们也住在禁宫之中,不过,我一直没有遇到他们。
已然春天了,金黄色的迎春花破冰而出。
我一人在我寝宫的花园中,对着花,铺开了纸张。
久病的身体让我学会了静。
一种心没有波澜的静。
当我沉寂在自己的世界中,外界也就不复存在了。
细细描绘着迎春,金黄的张扬,金黄的不屈。
我喜欢金黄色,它有我的生命中所欠缺的活力。
当我画好了画,才想起,我让开阳替我向祖母和母亲问安,已经一个时辰了,他没有回来。
走出寝宫,挥退了跟丛的人,我沿着去祖母宫中的路,想去寻一下开阳。
不远处就是御花园,祖母的宫殿在花园的后面。
我走进花园,却听见假山之后有奇怪的声音。
当我站在他们的面前时,居然是如此的不堪的场面。
开阳衣衫不整的挣扎着,毓轩抱着他,而毓靖在一旁冷冷的看着。
敞开的衣领露出了他纤细的肩,散乱的发丝覆盖在后背。
想要挣扎却不敢动作过大,拒绝中流露出阴沉的绝望。
头好疼。
为什么如此不堪的场面又一次呈现,在我以为我已经完全忘记的时候,它是如此真实的在我的面前。
他们看到了我,毓轩放了手。
开阳跑了出去,当他经过我的时候,我看见了他眼中的泪。
他们是在公然的挑衅我还是在羞辱我。
我们之间真竟然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
毓靖的眼神是这样的冷酷,毓轩的则是如此的轻佻。
我退了一步,他们没有动。
我又退了一步。
很多年了,很多年了,我以为我已经习惯了,可是当这样的情况真真的摆在我的眼前,我无法承受。
多年前的噩梦仿佛没有远离,还在身边。
这时刚刚沉静的心突然受到这样剧烈的冲撞,我无法承受,猩红的血冲口而出。我的身体突然软了下去。
倒在一个人的怀中,不是地上。
这是我昏迷前最后的意识。
很长的梦,很悲伤。
梦里有无法承载的哀痛。
一直有一个阴沉的人影,他在我的梦中挣扎,但是他的身上布满了缠绕的丝线,白皙的身体像蛇般的轻灵,华美却散乱的衣袍彩蝶般舞动,还有那一头漆黑蓬松的长发迷乱的披散着。
是谁如此的绝望,如此的美艳。
仿若地狱中的摩登珈女,跳着勾人的舞蹈。
魔鬼。
对一定是魔鬼。
很久之后,我醒了。
张开眼睛,是开阳。
"你,没有事吧。"我的第一句话。
他的眼睛红肿,头发凌乱,拼命摇头。
"我,陛下,我,我,"他已经泣不成声了。
我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受了这样的侮辱。
一个弱势的王,如此的可悲。
还记得当年为我遴选侍童,我看到开阳的名字时问他,为什么有人如此狂妄,以象征无上权力的北斗星为名字。
"臣非有不臣之心,臣只是一平凡的读书人,却想有圣人一样的铮铮铁骨。"我的回答,"圣人看重的思想,不是什么铮铮铁骨。""不,思想,臣一样看重,但是臣的目的不是位极人臣,不是权倾朝野,臣只想做臣自己。臣不会委曲求全,不会忍辱负重,一旦受辱,必不苟活于世。""汝非妇人。""无知妇人尚且如此,臣一堂堂男儿,不如妇人?"无知狂妄,这就是开阳。
在旁人面前,决不跪拜,不看人脸色,不会做作。
可是,因为我,他受到那样的侮辱,我怕在我昏迷的时候,他已经自尽了。
"答应我,不要死。"我握住了他的手,我要他的承诺。知道他的承诺有多么的难,这样他会违反一贯的原则。
"我答应。"得到他的承诺,我安心了。
之后,我有时清醒,可是当我一睁开眼睛,开阳就在我的身边。
祖母和母亲也派人开看看我的病情,可能因为后来御医说没有大碍,她们也就安心了。
开阳陪着我熬了两个月。
每次吐血之后都几乎耗干我的生命般的痛苦。
温热不退的湿热,苦涩不堪的药,无力的四肢,这样的一切使我无比的厌烦。
"王子,喝药了。"开阳私下里依然叫我往昔的称呼。
我微微睁开眼睛。
"你瘦了。"以往纤细俊美的他,憔悴多了。
他突然趴在我的身上,肩膀一下一下的动着。
"好好的,哭什么。"我安慰他,只有我们两个人,只有我可以安慰他。
他摇着头,哽咽着。
我费力的起来,他感到我在动,也抬起了头,赶忙拿起一个软枕放在我的背后。
"今天,我们出去看看吧。"已经是初夏了,花园里面的花已经完全开放了。
"可是。""多拿一双锦被,可以的。"我起了床,在寝宫后面的温泉了泡了澡。
这里分布着温泉,所以每间宫殿中有用大理石堆砌成类似花园假山似的温泉。温泉四季恒温,我从来不担心会染上风寒。
起身换了一件纯白色的锦袍,苏州丝,用银线绣着龙。
这样华丽的锦袍,这样辉煌的宫殿,还有我这样羸弱的身躯,如此不堪的生活,让我发现了它们之间那种诡异的联系。
系腰带的时候,发现,腰带宽了很多。
"我也瘦了。""看你,瘦的不成人形了。"开阳轻声说。
我没有怪他的用语,我听出了他的关心。
外面的景色果然不错,满园的花。
他们在一棵杨树下支了软榻,开阳扶我躺好,他在我的身后颠了几个靠枕。
他挥退了那些人。我们在一起的时间,我不想别人的打扰,但是,侍卫没有退下,尽责的站在我的身后。
这是我的祖母的命令,我到那里,那里就要有四十个侍卫保护。
我让他们站的远一些,我不想我说的话他们都可以听见,没有我的命令,他们不会上前。
很久没有出来了,我有了一种出牢笼的感觉。
"陛下,念首诗可好?""你的新作?""不是。""不用了。开阳,讲讲你的家吧,我从来没有听过。""我家很普通,父亲是读书人。母亲不认识字。我有一个妹妹,只是,"他没有说下去。
"死了?"他摇头。
"嫁人了。"我直觉他在说谎,但是我没有再问下去。
我们就这样静静的,没有人说话。我闭上眼睛,享受这初夏的暖意。
花园中,一阵淡淡的月季香。
"靖王爷,轩王爷。"开阳的声音,竟然有些颤抖。说话的同时,他跪下行礼。
怎会是他们。
我无法原谅他们,虽然他们是我的血亲。
"郑王安好?"齐齐的声音。
我睁开了眼睛,却没有见到想象中的幸灾乐祸的眼神。
这使我稍微安心。
他们没有跪,这是我的祖母给他们的特权。
"有劳王兄挂念,我很好。"轻柔的声音。
我想起身,他们毕竟是手握兵权的王爷,不可以怠慢。
开阳跪在那里没有起身。
我把手伸给了开阳。
可是,毓轩的手更快,他快速到我的身边,很温柔的扶起我。
我很久没有和他们这样的亲近。
毓轩身上有一种近似麝香的味道,很淡。
这样的毓轩是我陌生的。
我坐好了后,推开了他的手。
我不习惯他。其实我不习惯开阳以外的任何人。
"多谢三王兄。"我在他的眼中看到一闪而过的黯然,很快恢复了平静。
我站了起来,但是这样的活动却使我劳累,我轻声咳了几下。
"陛下。"开阳拿来了我的药,这是太医配置的药丸,如果想咳的话就吃一粒。
药是用冰片制成的,很清凉。
"两位王兄凯旋,我未迎接,失礼至极。王兄为我朝立下的功劳,本王会牢记于心的。""陛下太客气了。""王兄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怎么?""哦,如果还有国事请找太后相商,本王就不奉陪了。"很明显的逐客令。
我看见毓靖的眼中没有了平静的感觉,换了一丝的嫉妒?
嫉妒?
但很快,他恢复了。
"臣弟告退。"他先走了。
四月的风吹起他的蟒袍,同样是苏州丝的衣料随风飘起。
一个权倾天下的王爷,竟然有了一种难以描绘的脆弱感觉。
我想起了毓轩没有走。
"三王兄还有事情。""很多年没有见到陛下了,想和您聊聊这些年的事情。""好,我也感到累了,我们边走边说吧。"我们沿着花园的路走回我的寝宫,开阳在后面跟着。
毓轩一身蓝衣。
平心而论,他高雅出尘,没有毓靖那种完全遗传父亲的夺人的俊美,而是遗传绚王妃的那种斯文秀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