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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剑—风起之前(16)

「这个自然。」

「轩王世子的母亲依然是侧妃,这么多年了,轩王、靖王也没有另立王妃。你们总是兄弟,该关心的还是要关心一些的。」

「这些儿子记下了。」

「咳……人老了自然多话,不过我的话也不是多余的,少结怨,在那件事之外,能让的,也就让着他们些。」

「儿子记下了。」

「我累了,你也歇了吧。」

她坐后她的椅中。这些话引起了我心中的不安。母亲毕竟经过了如此过的变故,应变后宫中的机械阴谋,她很有经验,有些危险她甚至有了预兆。她今天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19

19、十九 ...

最近母后要过千秋节,毓轩叫了京师中很有名的戏班来这里演戏,母后不喜欢吵闹,于是只叫了他们的头牌小生清唱。当那个素妆少年一袭红色长衫缓慢走上台来的时候,我竟然惊呆了,……,那是,瑶光,……

我又一次看见了他,在阔别了整整八年之后,我以为他在我脑中已经淡去的容颜却又一次清晰深刻起来。

他的红衣就像在我的脑中划开一道伤口,所有的记忆带着无可抑制的哀伤冲到我的眼前。

当他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我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我不知道我是否正在用痴迷的眼神看着他,我也不知道他是谁,但我知道他拥有和他一样的脸。

我这才发现,擅长丹青的我从来没有试图描绘他的容颜,不是因为我已经淡忘,而是因为记忆是如此的深刻,而现实又是这样的残酷。

这时我反而希望他不像他,就让他在我的心中永远的消失,那样可以给我一个平静。

是牡丹亭,他演的时候没有上妆,仅仅听着他婉转的唱腔,那流光溢彩的眼神,已经有颠倒众生的魅力。下面的人已经迷醉不知今昔是何夕。

「白日消磨肠断句,世间只有情难诉。」

是蝶恋花的词牌。

「但是相思莫相负,牡丹亭上三生路。」

当真有情定三生吗?

看见他不禁想起了瑶光,一个干净的少年,我从来没有见他出剑杀人,可他是天决门第一剑客,武功可想而知。对我永远是体贴的,那三年也许是我这一生中可以享受到的唯一的温情,他是大郑宫中最美丽的存在。终我一生也许只能这样回忆他了。

眼前的人拥有和他相同的容颜,可越是这样,越是显示了他们的不同。

他不是瑶光,世上的瑶光仅有一人,于是我继续安静的听戏,压制自己的不安,也继续安静的喝着手中的茶。左手边的毓轩终是无法忍住,轻轻的问我,「要留下吗?」

「多谢王兄,不用了。」

「我只想你可以留在这里,并且快乐。」

我看了他一眼,他的眼中有很奇异的光亮。「可是,王兄,世上有些事是无法改变的,也有很多是不能替代的。」

「那我,我算什么。我们原来又算什么?如果连那样单纯的过往都可以改变,世间还有什么是永恒的,……」

「毓轩,那不一样的。我们是彼此错过的,我们都有错,就因为这样才造成了根本无法追回的现在。」

他一下子变的有些阴冷,「是吗,我却不信。世上没有什么是不能改变的,也没有什么是不可替代的,郑王,……」

从他的话中,我隐隐的嗅出了阴谋的味道,还有一种下定了最后决绝信念的坚持。

「臣,是个执着的人。」

「我也是,看来,我们毕竟是兄弟,……」

失而复得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得而复失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当我看着芙后安静的躺在床上,苍白的容颜已经没有了生命的迹象,嘴角甚至隐隐有一抹殷红,这时的我本应当直接摔碎了我面前的任何东西,宣告至高无上的郑王的怒气,然后找出这次暗杀的真凶,将他和他的家族狠狠的治罪。这才是一个为人君,为人子应该做的事情。但是事实是,我什么也没有做,甚至连我的脸上也没有表现出应该出现的哀伤。

芙后对于今天的结局必然已经知道的很清楚了,禁宫沉浮近二十年,什么样的情景她都可以想到,甚至预料。她的结局她不会感到恐惧,她感受到的是一种清醒的痛苦和无可避免的悲哀。

身后是一队侍卫,美其名曰保护我,实则为监视。

我终究太过轻敌,棋差一着。养在深宫的我凭借一些纸上谈兵的技巧妄想全身而退,现在看起来真是幼稚的可笑。

「王,太后由我们来照顾,您玉体精贵,这样的地方不宜久待。」

不想我看出这样事情背后的真相,我岂会不知,我是幼稚,但不愚蠢。

本想说时至今日,还有什么可隐瞒的,可一想到那日太后的教导,这样负气的痛快话只好压在心底。

缓慢的点了头,算是答应,一回身,不意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鎏苏。

一瞬间我,我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数年不见,论礼应该先打声招呼,可现在性命难保,这样的礼数可以避免了。

「郑王,请您到薇音殿。」

现在的鎏苏已经是大将军了,大权在握。我从来没有这样后悔过,当时如果笼络了他,今天不至于这样苦无救兵。

我什么也没说,跟着他们走了。

阴暗的宫殿甚至还留有祖母灰暗的影子,我和衣倒在了床上,现在的我实在不想动脑筋想任何事情。感觉到有人将被子盖在了我的身上,我也没有睁开眼睛,因为我的眼泪已经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我不想任何人看见我的脆弱,不管他是否是我曾经信赖的人,或者是无情背叛我的人。

很久之后,很久之后,天也黑了。

我的神经一直处在一种半清醒半昏沉的状态。我在回忆,回忆我从出生到现在这二十三年来的岁月,浮浮沉沉,没有一天是我想要的生活。我太懦弱了,太空虚了。

「他醒了吗?」

「轩王殿下,还没有。」

「那,你先下去吧。」

听见脚步声音走远了,我从被子中抬起了头,意料中看到是毓轩。

理应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可我现在的处境怎容我如此放肆。

他很温柔的抱起了我,把手扶过我有些汗湿的脸。

哭过了,眼圈还是红红的。

剎那间,我有了个主意,向他服软,可以暂时麻痹他。

我摇了摇头,将头埋进了他的怀中,全然没有当年朝堂之上与他对视的盛气凌人与不可一世。

「母亲也走了,就我一个人了,就我一个了。」这话是我心中所想的,说着,自己也陷了进去。当真到了动情之处,全身轻颤,不能自抑。

他轻轻叹了口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这话,我懂。他历尽沧桑,如今我这些手段当然不放在眼中,现在更是挖苦我。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如果早知今日我必斩你于午门之外,那样我们都省心。

「那是我的错吗?」

他将我的脸捧起,对着他,「不会是我的,你为什么不理解我?」

我甩掉了他的手,当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他杀了瑶光,控制了整个禁宫,软禁了我。母后的死虽然不会是他亲为,可和他绝对脱不了干系。这样的局势下,我还能说些什么。

我背对着他,想下床,可他从我身后抱住了我。

「毓白,我该怎么办?」

「废了我,或者,直接杀了我。」

现在的我对他彻底的绝望,连和他做戏的心情也没有了。一个人,到了他什么都得到的时候还在这里推卸他以前犯下的过错,这样的人当真有反思的一天吗?

明显感觉他的手越来越紧,我几乎无法呼吸。

「你当真这样恨我,不给自己留半分活路,即使死也再所不惜?我们之间当真没有半点转机?」

「三哥。」

这是很久以前的称呼了,那时的我们都还是单纯的孩子。十三岁后,我一般不这样称呼过他。他好像也被唤起了以前的记忆,柔声问:「怎么?」

「你杀瑶光的时候可曾想过我?」

「什么?」

「你杀瑶光的时候可曾想过我?可曾想过那个人是你弟弟唯一信赖的人?可曾想过你的弟弟一直是怎么活过来的?可曾想过你的弟弟今后的日子当如何?你想过吗?你没有。如果你想过,你不会下手的。如果你想过我们有今天,你也不会下手的。如今你为刀俎,我为鱼肉。你也不用这样和我假惺惺的了,或废或杀全是你一句话。皇家的人情本就单薄,更何况是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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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二十 ...

他冷笑了一声,放开了我。

「原来郑王放不开的是瑶光。瑶光狐媚惑主,除掉他是先太后的意思,臣弟也是奉命行事,郑王的责怪,臣弟实在难以承受。」

我下了床,在穿衣镜前整理装束。

「芙后的丧事,轩王想怎么料理?」

那样的问题我不欲多谈,直接跳了过去,反倒是他在这样的情形下有些茫然。

「芙后是郑王的母亲,自然是极尽哀荣。」

「朕的寝宫不知轩王是否已经安排妥当?」

这是我第一次这样称呼自己,从这样戏剧性变化中,我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的末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