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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剑—风起之前(17)

「朕不习惯住在像薇音殿这样的地方。」

被杀被囚我只想找到熟悉的地方。

「郑王,既然这里不合心意,臣弟自当另外安排。」

他站在我的身后,我从镜子中看着他的眼睛。

昔年的斯文少年已经是权倾朝野的毓轩了,原先那平静清澈的眼睛也变的深沉,就像最深色的千年湖底,隐藏了多少的秘密和心计。

我无意识的走到镜子前面,用手指描绘着他的眼睛,我知道我现在的行为多像在挑逗他,可我只想记住那双眼睛,记在我的心中。如果,如果有来世,看到这样的眼睛,我会逃,逃的远远的。

他仿佛被触动了。一个不经意的动作可以成就刻意打算而成就不了的事情。他过来,握住我的手。

「毓白,可想与我共享河山?」

我知他此时的话是真的,我知他为了这样的话下了什么样的决心。可我已经没有心力了,我不能在这样郁闷的王宫中进行我原本就苍白的人生。

缓缓的,我摇了摇头。

「放了我。」这是我第一次明白的说出我想要的。「我放弃毓白这个曾经代表王权的名字,放弃轩辕这个神圣的姓氏。从此,我们之间的恩怨都成为过去。我不会再记恨你,我会爱你如我的哥哥。」

感觉到他的愤怒,我却依然平静。

他笑了,笑容没有到达眼中。那深沉的眼睛依然深沉。他轻揽住我的腰,挑起我的下巴,轻吻我冰冷的唇。我依然生涩,王宫中到处充斥的糜烂没有感染到我。失去瑶光的这些年中,我的生活有如苦行僧。

他的吻很带挑逗性,可我没有反应。

「知道我的母亲临终前说了什么吗?」

他的鼻间甚至很亲昵的在我的脸上蹭了蹭,问我:「知道吗?」

「不知道。」

「她说,她很讨厌芙后的美貌。芙后的美没有语言可以形容,那是一种让人望尘莫及的,令人想毁灭的美貌。你越来越像芙后了,甚至神情也是那样的清冷。当年要不是父王对你动了欲念,我不会轻易出卖你的。我那样讲,只是希望父王念在我和他父子一场的情分上,放过你。可你又是如何报答我的?」

「你为什么抱别人呢?不要对我说,你是个男人,你有你的欲望。」

我们的声音都很轻柔,轻柔的像春天里的风,轻柔中带着春寒的料峭。

「毓靖说你是一个根本不可能原谅别人的人,我们一起长大,他知道的,我也知道。你可知我的母亲是怎么死的?」

我沉默了。我知道,我知道。那是为了先王殉葬,可旨意是我的母亲下的。我不知道当时母亲是什么样的心理,可我知道她容不下先王的任何妃子活在这个世界上。她不爱他,她恨他。可同时她也是被毓轩害了,后宫的恩怨当真是理不清楚。

「看你,都发抖了,看样子,你还是知道的。」

「你想怎么样?」

「我们注定是纠缠一生的,这辈子你不要想从这里走出去了。」

「废了我?」

「我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反正你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朝政,现在不过是帘后的女人换成了我而已。不要让我再听见你想走这样的话,毓白,你以为再经过了这许多后,我会放了你吗?」

「你不想成为真正的王?」

「我已经是了。」

亲人的厚棺在我的面前放进王陵,粗糙的石门在我眼前割断了我们的联系。我不能回忆出当时的情景,幻觉中一偏漫天飞舞的黄土弥漫了我的眼睛。

奚朝看向我时的眼神凄伤并且诡异。我知道在一个虔诚祭祀心中他所看到的这一切不仅仅是宫闱内的悲剧而是整个王朝的。多年前岐山崩塌对于他来讲是一个警示,但我看不透他是否已经真的准备背弃了我,去侍奉真正的强者。

芙后百日大丧磨去了我最后的一丝精神,当一切归于平静的时候,我已经瘦的仅余有皮包骨头,并且精神萎靡。

我依旧住在我的寝宫,但自从大丧后,毓轩对外宣称我抱病在床,从那时起,朝政被他一手把持。从政局上没有什么异动,这些年来的经营他没有白费。

无神的看着眼前的东西,被动的被人服侍,洗漱穿衣。就这样过了一天又一天。

无聊之中,总要做些什么。我有一个巨大的书柜,看着我喜欢的东西。

我走到书柜前,掀开了盖在上面的丝锦。这一层放着我的剑和酒。

我拿起了瑶光的剑,那把也名为瑶光的利器。自从他走了后,我把它放在了这里,但我一直没有看它。

手拂过剑壳上繁复的花纹,突然感觉到有什么不对,但鎏苏在身后,我没有表现出来。

是字,刻的是字。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你也想海阔天空的遨游吗?

我好像从来没有想过,他说的星宿的风骨是什么?

先是慕容觞情,后是我,我们禁锢了你鹰一样的翅膀,风一样的心。

好吧,既然这样,我就走出去,连着他的希望走出去。

又一天的清晨,我照例在寝宫的门口站着。

「王,从今天起,没有轩王的手令您不许出寝宫。」是鎏苏,多年以后的今天,我们又是这样了,他是大将军,可同时是监管我的狱卒。原先是我的命令,现在是毓轩的命令。

「可以去花园吗?」我只问了他这样一句话。

他看着我,如同我看着他。几年的光景,原先那个精致的少年已经换了样子,丰姿潇洒的将军,丰采更胜从前。他原先和我相处的日子是我在禁宫中最正常的岁月。因为瑶光多年的抚慰,早年的伤痛和绝望已经好了,所以可以说他没有见识过我真正的样子。现在的我已经是最原始的样子,神情恍惚,脸色青黄,连眼神必定是黯淡而散乱的。

但有一点是不同的,肯定是不同的。现在的我知道我自己正在做些什么,我把自己最不堪的脆弱展现出来有我的目的。

我们在对视,我在等他的回答。

「可以。」终于他说了这样的话。

真有些不知人间何昔的感觉。

花园中已是萧瑟之秋了。

我拿起一壶酒,撕开了上面的封,对着嘴就灌了下去。

陈年的江南春,浓烈使我难以承受,勉强咽了下去,忍不住剧烈咳嗽了起来。

「王。」鎏苏冲到我的面前,但没有敢动手。他不敢从我的手中抢走酒,也不敢扶住我。

一次,一次,又一次。

我忍住咳嗽,强行灌下烈酒。

撕心裂肺的疼,嘴里有了一股咸味。

忍不住,我也不想忍,一张口,腥红的血冲口而出。

终于,手松了,精致的酒坛在我的面前化成了碎片,我的身体一下子软了,跪坐在碎片上,早上新换的白色衣服被血染了,像浓重的胭脂。

我在赌,我用命在赌。

如果我成功了,我可以活着走出大郑宫,如果我失败了,那万事俱休。

21

21、二十一 ...

「快叫太医。」鎏苏慌张的声音震的我头很疼。他紧张但很轻柔的抱起我,赶紧进了屋子。

「咳。」我又吐了一口血。由于多年的调理,咳血的毛病很久没有发作了。我相信鎏苏根本不知道我有这样的沉屙。

「王,您挺一会,太医一会就到。」他放我在床上,却没有放开我,一直这样抱着我,我甚至感觉到了他说话时的热气。

我知道这点血不算什么的,十年前,我也是这样一天一天熬过来的。

意识却渐渐的昏迷了。人的身体还真是脆弱呀,即使意志再坚强,也抵抗不了身体的软弱。

我坚持不说一句话,甚至连呻吟一声也忍住了。因为我怕我心中的真实露于人前。他们都是聪明人,蛛丝马迹就可以寻出我的意图。

这次我不容许自己有半分的差错,勉强不让我的神智当真脱离我的掌控,我睁着眼睛,但我看不清楚,视线已经散了。

仓皇中,听见一个人的声音,奇怪,现在连他的声音都带了那种难以抹杀的冰蓝色,「毓白,就是你死,我也不放你。」

这是一场梦。我看见了我的父王。

他是一个奇怪的人,他并不慈祥,至少在我的面前他从来没有表现出这样的感情。他很忧郁,难以形容的忧郁。他总会看着我失神,我知道他在我的脸上找寻另外一张面孔。

我很像我的亲生父亲,这是我后来得到的答案,也许比他更加秀丽,因为我的容貌也很像我的母亲,那个曾经绝丽的芙王后。

不符合常理的出生是我先天的伤害。这也许是我的身体一直不好的原因。

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夜,当瑶光跪在我的面前,对我说:『王子,忘了过去,如果你想要,那,我愿意。』

那是一句生命的承诺。

我又看见了毓轩,那个他醉酒的夜,他说他爱我,他无法忍受我和别人讲话,他要我,一生一世。

什么是一生一世,什么又是背叛。

篡了王位囚禁了我,那样也是一生一世,可谁又能说,那不是背叛呢?

也许我们生在寻常百姓家,我们就不会有这样的苦恼。可我们这样的关系根本不容与礼教,不容于世俗,当失去了权力的保护,我们只能是世人眼中的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