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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酒(8)+番外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如果今生不杀你,我难以做人。”那个时候的茗战还不满十六岁。

“好吧,等我回来让你杀好了,如果那个时候你还没有放弃的话。”澜沧留下一句话就出山门了。后来茗战才知道,南宫世家的长公子南宫与镜下了邀请书,让他去看南宫世家的传世之宝湛泸剑。

澜沧不能不去。

说起来,人生就是有很多奇怪的缘分。

澜沧与南宫世家一战,澜沧连着废了南宫世家七大高手,甚至连南宫族长南宫渊都被澜沧打废了武功。但是后来有宵小乘机偷袭南宫世家,又是被澜沧救下了南宫家族,从而好歹维护了南宫家不至灭门。

澜沧受伤了,南宫家的人救了他,最后还把他送回了斜琅山。

回到斜琅山之后,茗战在澜沧的药里面下了化功散,制住澜沧,不过终究没有杀了他。而是打断了他的筋脉废除了他的武功,让他即使修养好了也只能做一个普通人。那一年,慕容茗战成为冥月教第十四代教主。澜沧似乎并不在意,伤好了之后就安静的在斜琅山种花看书。

躺着的澜沧似乎又在做噩梦,嘴里还喃喃的说着些什么,茗战陡然从自己的回忆中惊醒,听见澜沧说“……造孽,都是造孽……”,这句话犹如恶魔的毒咒一般,让茗战陷入了最不愿意想起的往事。

他赶紧上床抱住了澜沧,紧紧拥在怀里,一面在他耳边安慰,一边用被子裹住他逐渐冰冷的身躯。

他怕澜沧再说这句话,可是他不能让慕容澜沧整天活着像个白痴一样。

一次冥月教中的一些人去了洛阳,澜沧也去了,却在洛阳失踪。等到同伴们找到他的时候已经是半个多月后,那个时候的澜沧被折磨得只剩一口气。身上的骨头快被捏碎了,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皮,下身已是一片狼藉。

没有一个人敢想象这半个月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把文柏远找来,这才算救回了澜沧的一条命。

茗战当下找出伤害澜沧的人,用很残忍的手段杀了他们之后才知道他们都曾是败在澜沧剑下的人,他们的前程都毁在澜沧手下,他们抓了澜沧是为了报仇。

从那个时候开始,茗战感觉自己的心有一种深刻的恐惧,他害怕,他发了疯的害怕,他害怕彻底失去澜沧。

这是一种什么感觉他也不知道。只知道自己一旦想到澜沧远去,他连生存下去的勇气都没有。

这以后就是痛苦,他为了自己所作的一切而感觉到无比的懊悔。

他恨不得杀了自己。

从那以后,澜沧完全毁了。即使腿脚手骨都结回去,也只能算是半个废人。

尤其是他的神志,整天念叨的都是这么一句话,“造孽,全是造孽。”

茗战知道澜沧为了冥月教得罪多少人,那些人多是心狠手辣,没有武功护体的澜沧简直就是待宰的羔羊。

而他,他居然废了澜沧的功夫,还把他看丢了。

茗战每次想起来的时候忍不住用刀一下一下割自己的肉,看着自己鲜血淋漓的胳膊,他这才能安静片刻。

那段时间,澜沧疯了,茗战也疯了。

文柏远为了能让澜沧和茗战都活下去而用针封印了澜沧这段记忆,他对茗战说,“男子汉大丈夫,错就是错了,就别像一个娘们一样守着过去不放。从现在开始能弥补多少,就弥补多少吧。”

想到了这些,茗战抱着澜沧,喃喃的说着,“澜沧,事情总要面对的。文柏远都死了,而他对你下的针已经到了二十四枚,如果今年还这样下去,明年呢,后年呢?总有一天这些针都没有用的,总有一天我们都要面对的。索性就让文少央一下子全揭开,是生是死我都陪着你。这辈子是我欠你的,我一定要让你过了这个坎,就算不要我这条命都可以。”

“澜沧,其实我早就不恨你了,不知道什么时候那种恨早就变了……可是我怎么不早些看出来?”

不知道是否听见了,澜沧的呼吸平和了下来,紧绷的身子也逐渐软化了,就是依然不醒,可是睡的安稳了一些。

茗战的手一刻都没有松开。

***

文少央一向以神医圣手自居,可是这些天他突然感觉自己好像错误打开了巫女的魔盒,原来以为放出的是幸福和救赎,可是谁知道出来的却是诅咒一样的痛苦。他不知道公子蓝和茗战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往事,但是这些天来,每当他看见公子蓝睁开的眼睛,原本如春风般温和的神情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难以形容的迷茫和绝望。

从那天开始公子蓝一醒过来就再也不肯合上眼睛,已经三天了,他就这么睁着眼睛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也不说话。让文少央根本无从诊断他倒是好没有好,到底想起几成往事。

茗战也不睡,他就坐在床上抱着公子蓝,一动也不敢动。刚开始的时候蓝还有些抽搐,后来也许是被茗战拥着,放松了些,到了三天后的夜里,公子蓝的眼睛也柔和了下来,不如刚开那样吓人了。

茗战多天未曾入睡,已经被折腾得憔悴不堪。文少央最终叹了口气,对茗战说,“点了他的昏睡穴,也让他睡会,你也睡会。不然你们都会没命的。”

“……曾经试过,可是他原来身上有武功,神智过于清明,不是很管用。”茗战为难。

“用迷香。就是把他熏晕了也要让他睡觉,不然我神医圣手的金字招牌就算栽在你们两个人的手里了。本来没有大病,却让我给弄死了。先让他睡,什么事情等醒了再说。”

“……原来一直用迷香,文老先生说再用恐怕就……”

文少央感觉自己也快疯了,“那先父当年怎么让他睡觉的?”

“……针,用金针。”

文少央这才知道父亲当时不得不这样做的原因了。如果放任公子蓝再这样下去,就是‘阎王避’的文柏远都不能保全他的性命,当时可能也只能用针刺入他脑中的穴道,封住以往。

可是这样的手段现在不能用,原来施针都已经用到二十四枚金针,现在是已经无法再加针,所以就算用针都不可能再次封住他的记忆。

想了想,文少央突然一伸手,从茗战怀里扯过了公子蓝,茗战一时没有注意,就松了手。文少央的手在公子蓝的后项连点十七道大穴,终于看见公子蓝的眼睛慢慢闭上,昏睡了过去。

茗战见后抱住了文少央推给他的蓝,喊道,“你做什么?”

“咳,没有想到还真管用,也没有想到我还学会了。这是个我那个半路出家师弟的家传绝学,和一般的点昏睡穴不一样,这样的手法是用这十七道穴位合起来压制住心神,原本是对付练功走火入魔的人,谁想到用在这里了。不管怎么说这一夜先这么过去……”

这个时候他看见茗战替公子蓝拉了拉被文少央扯开的衣服,却露出了蓝的左肩,一朵碗口大的白色茶花纹身出现在那里。

文少央一惊。

他知道当年风行天下的慕容澜沧因为母亲是西滇人,他们族人以茶花为图腾,所以族里的孩子一般会纹上一些茶花的图案来保佑平安的。这个事情在那个偏远的小镇不算稀奇,但是在中原武林就成了奇异。冥月教的慕容澜沧如同剑神一般的功绩,却长的姿容清俊,还在身上纹上如同女子般柔美的花,有些非同一般的意味。

谁都知道,澜沧的纹身在左后肩,那是保护心脏的意思。

“茗战……能告诉我他究竟是谁吗?”

“他是家兄的……”茗战直觉要说谎,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当年的慕容澜沧落到现在这样的地步,但是他顺着文少央的眼神看见了露在蓝左肩的白色茶花,他打住了话。但是他感觉自己不能骗文少央,于是想说,“他是家……”

“看我,来了这几天怎么也学了你的婆妈,就像三姑六婆一样乱打听。好了,不说了,你赶紧也睡一会,看样子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我们都有的熬了。”文少央截住了茗战的话,捅不破的窗户纸,大家都有余地。不能把别人的伤口扒开,血淋淋的,过于残酷。

但是当他走出来看着外面明净的星空的时候突然有些伤感。

曾经登凌绝顶的少年英豪,怎么是这么个下场?

不过他突然想起了父亲临终时候让他送过来雪参丸,原来不知道公子蓝是谁,所以没有理会,现在突然灵台清明,父亲耗费心血做出来雪参丸到底是一线生机。可是他忽然又想到父亲的一句话,“执念过深,杀戮过重。恐难自渡。”

一时之间脑子里胡思乱想什么都有。

他就这么走进屋子,自己和衣上床倒头就睡。心中还想着,“也不知道是不是上辈子欠他们的,这么下去我都快要死了。”

不久,鼾声响了起来。他也是几乎三天没合眼了。

***

也许是茗战真的困了,也累了,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茗战下意识的摸了一下身边,是空的,他陡然间意识到什么一下子坐了起来,转身的时候却看见澜沧披了衣服站在屋子外面回廊上。澜沧看着远处山谷里满目的白茶花,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间屋子建在高山上,从这边的窗户推门出去就是一道回廊,这里可以看见整个斜琅山,可是回廊下面就是悬崖。茗战几乎是从屋子里面窜出去的,他到了回廊上,用一种好像濒死的人抓住生命一样的手劲抓住澜沧之后,他的心还在绷绷的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