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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传--破城(网络版+出书版)(71)

真正让温赢和文鼎鸶分道扬镳的不是我和温家那点微妙的情分,而是他们最终的利益发生了冲突。文鼎鸶要杀了我,可是他不能避开子蹊,而如果失去了子蹊,温家就一无所有。

周相,不用这样和我说话,我今天邀你过来,其实已经表明了我的心意。以后温家和大人可以说是荣辱与共,不分彼此了。

那次,王后让大人为难了,所说温王后和下官已成君臣,不过毕竟是血脉之亲,大人如果有什么不满,下官请您多担待。

我一笑。

怎么会?温大人这可是折杀我了。莫说那是郑王的嫡后,王朝中唯一可以养育下一代郑王的温王后,就是温家的大小姐,永离也是敬佩三分的。

而且永离自认为也不是做官的料,一直想辞官回乡,耕读了此一生。

温相才是社稷栋梁,国之重宝。

我的话算是和他达成一种联盟,我让出了全部的权利,事成之后,他温赢就是内阁首辅。虽然不是子蹊的九五至尊,威震九重,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威风可以让所有的男人寝食难安,辗转反侧。

周离,你恨我是吗?

你不仅恨我,也恨鼎鸶。

其实,怎么说呢,你出身世家,还没有成年便入阁拜相,没有学来运筹帷幄就已经身陷机械阴谋。即是旁人无法企及的幸,也是避之唯恐不及的不幸。

有些事情,有些话不是书本上的那点东西就可以完全概括的。

在我要离开的时候不明白为什么他叫住了我,跟我说这些话。不过我还是坐下来继续听着。

你和文家的公子璐廷交好,但是你可知道他还有一个哥哥,文家的长公子,襄?

我摇了摇头,第一次听闻文家的璐廷不是独子。

不曾听说,他现在,……

死了,十三岁那一年死了。他死的那一年正好是大比之年,如果公子襄还在,那一年的状元一定非他莫数。想来,也已经十多年了,那个时候,鼎鸶还是苏州知府。

在苏州那样的烟花之地他居然可以清如水,明如镜,不取百姓分毫。每天菠菜豆腐度日,他八十岁的老母亲住的还是茅檐草舍。

很多朋友都劝他,可是他依然坚持。

襄那孩子身体一直很好,可是那段日子也许看书看得苦了些,一次回家的时候淋了雨,就发了热。他们夫妻把孩子半夜送到了郎中那里,可是由于拿不出一两银子的诊金,生生耽搁了,不出三天,襄就咽了气,……

我安静的听着,可是听到了这里也不免伤感。我无法想象当时文鼎鸶是什么样的心情。十年寒窗,考场的几番鏖战,数年宦海,到了后来,不要说封妻荫子,就是孩子都无法养活,……

这不能为他贪污军饷开脱。

不是开脱,而是起因。

堂堂的二品大员,一两银子,一个孩子的一条命,……

如果这事情不能从根本上解决,吏治就是空中楼阁。一点感慨而已。

我看着眼前依然冒着热气的茶水,清淡的笑了一下。

这事要从长计议,不过现在必须解决眼前的事情。关于钱的问题从来就不外开源节流而已,不能节流而饿死大小官员,那开源就是必须。

哦?

他转而看着我,眼睛中的光亮一明一暗。

增加两成的赋税,一切都迎刃而解。

等攻破了封国,安定了天下,这些都如同盘中小事,可以慢慢调理了。

这个,……

郑王同意吗?

他也心动了。

不知道,还没有上折子奏明呢。关于军饷,库银可是郑王心头最烦恼的事情,……

对了,温相,永离家中还有事,先告辞。

他也没有挽留,只是道了珍重,由温芮送我出来。一路上温芮很沉默,可是到了大门外,我的轿子前面,他问了我一句话,周相,咳血之人用什么药好?

莫名的看着他,我说不知道,等我找林太医问一问。

他看了我一眼,点了一下头,恩好,然后转身走了。

三天后我上山去找林太医,可是那个药芦早已经人去楼空,一些罐子也许由于走的匆忙被碰碎在地上,尘土掩盖了家具原先的颜色,整间屋子显的仓皇而凄凉。

这是怎么回事?

发生了什么?

三日后,一个名为苍澜的园子悄悄的开始兴建。仿照江南的园林,原木青石别有韵致风情。修建园子的费用是户部支出的,一共白银四十万两,正是预备拨往新州的军饷。

是我,是我为了整垮文鼎鸶而向新州动手了。

两个月后,新州巡抚文璐廷请求追加军饷的奏折送到京师,可是无人理睬。三天后,子蹊召我入禁宫,他把文璐廷的折子直接摔在我的脸上,一句话都没说,让我离开了。

九月,由温赢上奏的,郑王子蹊一道圣旨昭告天下,增加两成的赋税。

十月,新州大乱,新州巡抚文璐廷不幸殉职,内阁首辅文鼎鸶引咎辞职,温赢就任内阁首辅。

十二月,温王后诞育王子,子蹊即可封为太子,取名昭瑞。

郑王子蹊四年,民众不堪重负,揭竿而起。

八月,斩杀祸乱王朝的内阁首辅温赢。因为他涸泽而渔的政策,因为他的贪污,还因为他种种的劣迹。

九月,周离就任内阁首辅,温芮为副相,这是出乎很多人意料之外的。

郑王子蹊六年正月,周离泰山祈福。

二月,召五台山禅宗领袖无为方丈进京主持祈福大典。

三月,召天下名医。

四月,天下大赦祈福。

可是如此的祈祷也没有挽救子蹊的生命,他在一个荷花盛开的季节凋零了,就在苍澜园,那个可以成为人间最美丽的地狱。

永离,我知道你做这一切为了什么,可是我无法不恨你,……

十年后,郑王昭瑞九年正月,封王龙泱正式起兵,而他的兵马元帅则是有“玉面飞鹰”之称得慕容天沛,据说慕容的剑术和阵法百战百胜,所向披靡。大有席卷郑的万里江山如破竹一般的气势。

六月,封王龙泱兵临城下。

我的记忆出现一种奇妙的回旋,总是想着十年前的场景。

子蹊的脸色因为常年缠绵病榻已经成了没有生气的灰色。他仍然不愿意同我说话,我自知对他不起,也就没有强求。昨日温芮拿了战报给我,被我随手扔在了一旁。

死亡与生存之间的界限从来没有如此的不明确。

可是到了这样的一步,只能感叹,生何欢,死何哀?

照例看了子蹊的病情,本想转身走的,可是他的声音叫住了我,永离,是你吗?

永离,带我去看看你的那片荷花池,……

如今,我站在城头,看着城下严阵以待的军队。他们挺立的身姿,昂扬的头颅,还有迎风飘舞的飞鹰的旗帜,都在述说着胜利者的骄傲。

他们的身后有本来属于郑的万里江山,而我的身后只有孤城一座。

慕容真的长大了,少年的柔美和青涩完全消失于无形中,现在的他修长而挺拔,如战神一般。他看见了城头上的我,可是如此的遥远,我无法看清楚他的表情,于是我下了城墙,打开了城门,纵马到了两军阵前,正好和他面面相对。

他愣住了,几年后的今天我可以明显看出来他愣住了。可是军人的一种坚定让他很快恢复了冷静。

周离,只要郑王出城受降,我保证秋毫无犯。

子蹊?

不可能。郑王不会向乱臣贼子投降的,那有损轩辕家族的荣誉和郑的辉煌。

你,……

你来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感觉两军对阵之前,主帅应该说两句话。

我笑。

慕容将军,既然已经兵临城下了,很多话都不用说了,……,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

说完,我转身回去了,可是城门临关上的时候,听见慕容的声音回荡在城墙外面。

周离,你究竟,……

你,……

只有周离两个字无比清晰。

等我再上城墙的时候,封王的坐骑也出现在对面的军队中。我拣了一支箭,把子蹊刚才用颤抖的手写下字的绢带绑在了箭的尾部,让一个力大无比的射手张开了硬弓,射到了龙泱的马前。

他们的防守很严密,原本就没有瞄准他们的人,可是这箭还是被拦截在阵前,然后专门有人拾起来,呈到封王的马前。

那,是子蹊最后的一个愿望,善待百姓,如此而已。

为了这个,我保存了十年。

一切都已经结束,仿佛一场荒唐而悲切的旅行。走到了尽头,心已经是伤痕累累。

城破之时,那个只有十岁的孩子自杀殉国。

十年前的五月,荷花开了。

今天早上下了一些雨,不过荷花开的分外的鲜艳。

我拥着子蹊坐在荷池的边上,他有些贪婪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永离,此时的我真的可以理解当时重伤的你为什么那样喜欢看着这些花的原因了,……,因为看见它们让我如此深刻的感觉我还活着,……

可是,……

他又开始咳嗽,鲜红的血沿着我拿着的绢帕流了下来。

永离,爱过你,也恨过你,可是现在却舍不得你,……,也许我说的轻松,可是还是希望你可以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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