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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天下之囚宫(出书版)(112)+番外

魏征对升平跪倒施以新岁大礼,身后妾室亦同时跪倒,两人三伏九拜,口诵新岁吉祥。拜罢升平,两人再与杨侑拜福祷岁。

升平觉得魏征身后的妾室容貌甚为熟稔,偏又一时想不起究竟是谁,魏征察觉升平心中疑惑,轻声命身后人上前,“元妃娘娘唤你,你抬起头来。”

那妾室迟疑片刻,跪行至升平跟前,升平抬眼一看她的眉眼顿时脸色骤变:“你是永好?”

永好跪在升平裙边,不觉人已泪流满面:“公主殿下,殿下,奴婢是永好。”

惊喜万分的升平立即蹲下抱紧永好,牢牢不肯放手。不曾想多年未见,岁月竟将她磨砺沧桑若此憔悴。升平拉开永好仔细打量,她犹记得自己及笄那年,永好桃花拂面的笑容,和窈窕身姿,如今永好的双眼眼角已有细纹丛生,嘴角更是向下垂低,似愁苦半生的贫妇。

“你,不是被舅父杀了吗?”升平还记得母后过世后独孤陀最终的癫狂,她一意认为被独孤陀拉走的永好一定已经不在人世,升平为免自己再度心伤也不曾追查其下落究竟去了哪里。随后宫倾国亡,等到再有心查问时,连隋朝宫人名册都已被人毁掉,更何况是条弱质女流的性命。

升平不能想象,那场血色漫天的宫倾,永好是怎样逃过的。

永好此刻满脸是泪,身子不住的颤抖,抱着升平并不开口,只是哀哀的抽泣。

升平忽地惊醒忙抬头吩咐道:“同欢,立即命栖凤殿所有宫人退出十丈。”永好是旧朝宫人,魏征是废太子谏官,两人同时与旧主暗夜密会,这种行径一旦被人发现,他们三人的性命危在旦夕。

同欢见升平神色如此紧张也有些慌乱,得令后立即出殿门吩咐宫人内侍悉数退离正殿,同欢更是随手将殿门紧锁,以自己娇弱身体挡住殿门,以免被有心人偷窥。

见得她们如此神情,方才七岁的杨侑紧张得哇哇大哭起来,同欢只好招他到自己身边,用手掌将侑儿的小嘴捂住,两人四目紧张盯着眼前的诡异气氛。

永好终于平息自己心中悲痛,靠着升平露出欣慰笑容:“公主殿下,永好不曾想此生还能再见公主殿下一面,已再无遗憾,哪怕就此了断残生也是幸事。”

“永好,你快告诉本宫,当初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又为何与魏公相识?”升平不停追问,脸色惨白。

魏征见两人叙旧情切,只能先伸出手,“元妃娘娘先起身吧,先保重自身要紧。”

升平被永好猝然出现击碎周身力气,根本站立不得。她只得将手放入魏征掌心,凭借他的沉稳力道站起身。

永好也随之踉跄站起,然后再郑重与升平下拜,以额头戗地哭诉:“奴婢时隔七年终能与公主殿下说出心中愧疚,奴婢愿以死来赎罪。”

①李靖,字药师,唐初著名武将。追随李世民多年,并以生擒颉利可汗为毕生最大功绩。《封神榜》里,他是哪吒的父亲。《风尘三侠》里,他与红拂女私奔。真正的李靖实际上是个仪表伟岸,军事才干卓绝的唐初大将军。

②“凡分发灾民的米粥必须厚稠,粥不能立住筷箸者,所涉官员一律革职查办”雍正十三年所颁发圣旨,意在惩戒克扣赈灾粮款的官吏。此处借鉴。

深池静水起波澜

沉寂无声大殿里升平听得一声不似自己的声音在凄厉诘问:“你到底是谁?”

永好畏缩了身子语声颤抖:“奴婢当年是独孤陀送入宫中的内线,卧于公主殿下身侧只为了方便打听皇后娘娘的动向,更利于外臣独孤陀的操控。皇后娘娘所服用的是奴婢送入宫的断肠鸩酒。奴婢亲眼看见独孤陀准备毒酒亲自逼死的独孤皇后,而不敢向公主殿下报信。”

升平再忍不住自己心中的怒火,发疯一般冲过去,扬起手掌狠狠掴在永好面颊,永好似木头不躲不闪立在升平面前不住落泪。

义愤的升平咬牙切齿的指点永好鼻尖厉声诘问:“母后向来待你不薄,本宫更是视你情同姐妹,你怎么忍心为虎作伥毁掉本宫一生,亡我杨氏家国?”

杨侑此刻也犹如被人刺伤的小兽几乎扑了出来。同欢忙捂住他的小嘴,手也搂住他弱小的身子,侑儿在同欢怀中呜呜直叫,一双眼盯着永好赤红得骇人。

他知道国破家亡的苦楚,他也知道若没有那场血雨腥风的宫倾,此生将无需担忧性命安虞。现在日日担惊受怕只因为当年一场无辜内乱,怎能不让杨侑欲杀眼前的仇人。

永好被升平打的鬓发散乱,缕缕发丝垂落在眼前遮住神情恍惚,她没有停止回忆,继续诉说:“后来公主殿下猜疑奴婢身份,奴婢说给独孤相爷,想要离开公主殿下身边。不料他此时正为了独掌天下将外敌引入,先是安抚奴婢为萧氏传递消息,而后等奴婢再想求得他带离时,大隋已经倾宫亡国了。”她的呼吸忽然气促起来,仿佛想到什么不堪入目的场景人也几乎摇摇欲坠。

升平也同时想起那日目睹的宫倾,被人勒断颈项的杨广,被人蹂躏的自己,还有血海尸山的宫人侍卫们。所有的人都毁在盗国之辈的一己之私。

江山,血染才见瑰丽。帝业,奢望方知珍贵。

得不到时,为它愿倾其所有。独孤陀,她的舅父,甚至不惜为江山帝业牺牲自己的亲人,国家的故土,也要换来贪念里的一件明黄龙袍。

升平冷笑:“他有今日结果完全是报应,只是杨氏族人何其无辜,大隋子民何其无辜?你们有没有想过!”

永好停住回忆凄然惨笑:“奴婢自知自身罪孽深重,已经被苍天惩罚过了。那天奴婢与独孤陀争执不下触犯了相国威严,被侍卫拖出去杖刑后缚在栖凤殿柱上,恰逢李氏乱军将领破门冲入,看守奴婢的侍卫躲闪不及被当场乱刀毙命。乱军迎面在奴婢身上胡乱砍上几刀以为奴婢已死,遂将奴婢与其他宫人内侍尸首一同扔入坑中掩埋。”

永好缓缓抬起手,一把将自己领口衣襟用力扯开,大片不再青春的肌肤上纵横数处刀疤,粉红暗红的疤痕扭缩成一团,丑陋得不堪入目。永好凄笑:“幸而在奴婢血未曾流干时,被前来翻捡珠宝的小内侍救了出来。”

升平不知为何听到这里竟然松了一口气,仿若自己重获生命般心中暗自欣然,想起当年的永好也不过只有二十余岁,能咬牙挺过死难关口已是莫大幸事。再看她此刻妆扮必是得到魏征的宽厚相待,也算弥补那些宫倾噩梦所遭受的痛苦了。

“那名内侍翻了不少的死去宫人的随身饰物,所以在京城偏僻处租了一所民居为奴婢疗伤。奴婢以为他如此千辛万苦救治奴婢只是念在同朝为奴的份上。不料……”永好继续笑着望向升平:“他竟将尚未痊愈的奴婢献给攻占大兴宫的校尉,以换得更多的钱财。”

“那名校尉已有家眷,只是留在太原府不曾带来。校尉得到奴婢后只命奴婢做豢奴,日日承受羞辱逼迫……”永好一字一句慢慢说来,升平心中几乎承受不住她一刀一剜的凌迟疼痛,仿若宫倾那日重现,永好身遭刀斧劈砍又被蛮夷校尉纳为豢奴的屈辱经历皆是自身所受,连泪也无力流出。

她艰涩的逼问:“你为何不死?”

身为大隋宫人被敌军俘虏,与其被蛮夷羞辱不如自我了断,不死,只能给他人更多羞辱自己的机会。

永好听见亲如姐妹的升平质问为何不自裁时身子一震,半晌她咬住嘴唇苦笑回答:“奴婢虽然出身卑微又做过无德伤害国体的事,但也知道国亡焉得人存的粗浅道理,奴婢在那个校尉手上几次寻死不成,为了求奴婢得活他更是不惜将奴婢绑在房中,奴婢耗尽力气也无法反抗他的□。最后腹中已怀有蛮夷骨肉,想死就更是难上加难了。”

“后来呢?”升平追问。永好此刻苍老面容绝非只是流离所致,必定还有更悲惨的过往经历。升平此刻心情万分复杂,即憎恨永好为虎作伥不肯事先提醒自己,又怜悯她坎坷境遇曾忍受诸多蛮夷屈辱。

永好跪伏在地,人也有些痴痴傻傻的回答:“奴婢分娩时不曾见过孩子。等醒来后才知孩子落地就被扔进恭桶溺死了,也对,大隋朝宫人的血脉怎能容唐朝新主?哪管孩子身上是否也融合他们的血脉呢?”

升平心底骤然发凉,如坠冰井。她抓住永好袍袖颤声问:“那可是他自己的亲生骨肉,他也舍得动手溺杀?”

“为何不舍得?“永好忽地抬头对视升平莞尔一笑:”奴婢只是蛮夷恣意亵玩的奴隶,奴隶怎有资格生育主人的子嗣?奴婢曾经想过死,吞金,自缢,甚至不惜用刀自残,可也逃不过那名校尉的揉搓,连连堕胎几次,直至奴婢再不能生出孩子,那蛮子也失了兴致,才终于放过奴婢。”

“为何这么恨,究竟是怎样的恨才能让这帮蛮夷如此残忍?”升平痛苦的闭上眼,双拳紧握。

“听说,大隋天下时,北族人上至王孙、下至百姓世代被隋朝官吏欺辱。他们将北族人和畜生栓在一起贩卖。当时北族人混战,边民流离失所,流民入得大隋境内被隋朝官员哄骗卖入奴市,黥面如牲口般裸身受罚忍尽□。而北族所敬仰的李渊与大徽谈判交涉时,明帝又曾逼李渊下马跪行送至降书。至此北族无人不以隋人为敌,奴婢遭遇的这般□对待已经算是幸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