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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笺(5)

作者: 白椤 阅读记录

春寒料峭,快入夜时的风已经很冷了,她拢了拢衣襟,见河上只剩下一条渡船,便过去问了声:“去长安吗?”

“去的,当然去。”船夫正靠着码头喂鱼鹰,闻言连忙站起来,“姑娘一个人?”

迟暮付了钱,一步登上船舷,回头问:“大概要走多久?”

“差不多要一夜吧,”船夫热情得很,拖了个凳子过来,安顿她坐下,“我这小船简陋,夜里风大,姑娘到船篷里坐吧。”

他倒是不急着出发,又回码头上去拎那只鱼鹰,把它拴到船尾,再回来撑起船桨。

渡船正要划动的时候,远处突然又走来一个人,船夫惊喜得很,连忙把船停下了。

迟暮抬头望去,只见来人是个女子,穿一件白色长裙,还披了件月白的外衫,长发绾了一半,被春夜的风吹得有些散乱。

她走到近前,先抬手拂开飘到眼前的头发,才问道:“去长安?”

这声音入耳,迟暮不由得微微眯起眼睛。

李姐说话的时候,声音偶尔拔高,会显得有些刺耳,确实是不太动听的,谢临烟说话又太轻柔了,飘飘然没有分量的感觉,让人怎么听都觉得缺了点什么。

但这女人的声音就很好听,清亮柔和,尾音自然地带一点上扬的感觉,像吊在柳梢的风,揉着投珠碎玉之声,羽毛般刮在耳畔。

船夫连连点头,道:“对对,去长安。”

这人显然是经常在河上往来,问都不问就数出了银钱给他,然后径直登上了船,进了船篷里,拖了张凳子坐下来。

船开了,流水声潺潺地从耳边淌过,跳跃的烛光下,迟暮终于有机会打量这个突然出现的人。

她长得很漂亮,苍白寡淡的眉眼自有一番韵味,但并不令人惊艳,要细细揣摩上好一会,才会觉得越看越是引人注目。

有些奇怪的是,她脖颈上有一道细细的红痕,正横在咽喉的位置,像极了被割喉以后留下的疤。可是人要是被割了喉咙,那还能活吗?这个人现在不是好端端地坐在她面前吗?

迟暮没再深究,只当是她曾经受伤留下的疤。

因为她声音好听的缘故,迟暮从她上船开始,就一直想听她开口再讲几句话。可惜这姑娘好像对周围的一切都不太感兴趣,目光像根本没有焦点似的,虚虚停在某个地方,然后就不动了,像是在长久地出神。

迟暮悄悄看了她好一会,也没见她眼神有什么变化,不禁想道:“要是这船下一刻翻了,她还是这表情吗?”

长夜漫漫,只有流水声和风声在侧,渡河上寂静空阔,偶尔能听见船夫缓缓划桨时的呼吸,除此之外,就一点人声也没有了。

迟暮身体不太好,夜一深就有些困倦,靠着船篷小憩了一会,被一阵猛扑到船头的风惊醒了。她睁开眼,发现烛火将熄未熄,而对面那个女人还是一动不动地坐着,简直要让人觉得她是入定了。

两人同船而渡,怎么也该客套着搭几句话,但迟暮本就不太健谈,和陌生人说话时差不多都是别人带着她走,眼下这同渡的乘客出奇地沉默,她也就没什么话好说——就算是她开口,对方也未必会搭理她。

这一路实在百无聊赖,无事可做,她就又观察起对面的乘客来:对方呼吸沉稳,看得出是有功夫在身的,只是不知深浅;看她身边空无一物,没带包袱之类的东西,应该不是远行的游客,只是时常往来于瑶县和长安之间,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的。

船行了一夜,终于远远看见长安城的轮廓了。天边透出一线鱼肚白,漆黑如墨的夜色悄然褪去,在晨光的浸染下变成了浅淡的蓝,春风轻轻一推,浮云就如飘絮般聚拢过来。

那位一夜都没动作的乘客终于移动了视线,淡淡地扫了迟暮一眼,然后兀自站起来,走到船尾去看鱼鹰。

迟暮忍不住想:“我怎么说也是个活人吧,敢情还没一只鱼鹰有趣吗?”

不过她脾气很好,倒也不生气,只觉得这人有趣,回过头去看她站在船尾的背影。

她还真是在看鱼鹰,还弯下腰来和它橙黄的眼睛对视。鱼鹰也不太想搭理她,眼珠冷漠地一动不动,只有翅膀时不时扇动一下,要不是有绳子拴着,估计就要一头扎下水去了。

她好像心情不错,还伸手去摸它生了黑褐色横斑的尾羽。

逐渐明亮的日光倾泻在船上,融融的暖意驱散了昨夜的春寒,迟暮看着她站在天光下的背影,直到这时才觉得她身上有了点活人气。

迟暮不知道的是,昨晚她小憩的那一段时间里,这位沉默的乘客曾经挪开过视线,正大光明地打量她,看了半天没看出什么名堂,便腹诽道:“我是突然长得倾国倾城了,还是脸上开花了,有这么好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