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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星光似往年(2012年新版)(33)

仔细思量那一晚发生的事,公子提及宫中御医那句话想来是有意为我脱困,后来找人代我受罚,其意更是不言而喻。

再思量数日前公子酒醉后的那番话,让我明白了一件事,我之于他,是有所不同的。尽管这不同的底线我也不清楚到了何种程度,不过,我打算搏上一搏。

每日闷在楼里,见不到外人回家的机会也变得渺茫,我必须走出去,只有这样,我才有可能觅得回家的机会。

而我一定要回家,因为家里有个我思念的人,我们誓言白头到老,我们誓言携手共度此生,不管他现在有没有得知我失踪的消息,我都要坚强的活下去,千方百计回到他身边,给他也给自己以幸福的机会,不到万不得已,我绝不会轻易放弃。

权衡之下我决定开始展现自己不同的一面。

今夜公子又来到楼里,走的时候,天下起了雨,有风,微凉。

在他出楼前,我唤住了他,这大概是这么久以来我第一次主动唤他。

他波澜不惊地停步回头看向了我,一旁相送的雪儿和絮儿也看向了我。我拿着他上次来时留下的披风,走到他的面前,道:“夜色微凉,公子小心身体。”

我递出手中披风,雪儿正要接过,公子却压下了她的手,轻声对我道:“为我披上。”

咫尺之间,系着衣带的手,不慌不忙,他幽幽看着我,我闻到了他身上的酒香。

贴身随从寒月为他支起了雨伞,眷恋闪过他眼底,悄无声息亦无从捕捉,转念间,他举步离开了风月楼,似乎方才一闪而过的眷恋不过是我的错觉。

上楼时,雪儿停步在我的门外,对我说:“你究竟有什么不同,可以让公子为你那么着迷?”

她说的是宋语,一直以来,我都假装听不懂宋语,闻言也只是回头疑惑地望着她。

她继续道:“就算你被卖来此地前,出身好,但到了这里,你还不是和我们一样,都是公子养的奴才。”

她似也知道我听不懂她说的话,不禁怅然一笑,自顾地说道:“我从十三岁起便跟在公子身边,为他苦练跳舞,为他做一切能为他做的事,可我付出这么多,也未曾让他那么温柔地看过一眼。”

我微微蹙起了眉,似乎对她说的话很是疑惑,她只以为我听不懂,自顾说道:“公子的心里满是忧伤,无论我多努力地去接近,却还是被拒之在外,而你,却不费吹灰之力,轻易地让他愿意亲近,你究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手段?”

我还是疑惑地看着她。

她忽而扬起了善意的微笑,轻声对我道:“我特别讨厌你。”

她以为我听不懂,虽然明知她说着厌恶我的话,我还是配合她的情绪,回了一笑。

三日后的傍晚,又是一个雨夜,公子来了。

我站在楼上,远远便看到他打着一把油伞走在雨里,身边没有任何人跟着,也没有人进来通报。只那么静静地一个人,走到园子的池塘边,停住。

斜风细雨,一把油伞终究不抵事,没过多久,他半身衣衫便湿透了。

傍晚乌云下的微光渐渐隐去,四周只余黑暗,他依旧立在雨中,看着什么出神,不曾挪动一步。

忽想起雪儿说:“公子的心满是忧伤。”

我摇了摇屋中的铃铛,不一会儿,楼里的使唤丫头来到我屋外,我将屋中空了的茶壶递了过去,她立刻会意,提着茶壶下楼为我换过。

使唤丫头来去要经过池塘,想必惊动了公子,他终于回过神来转身走向小楼。

到了楼下,许是察觉到了什么,一抬头,看到了楼上的我。

手中把玩的金钗脱手落了下去,他不躲不避,抬手接住了金钗,再抬眸见我躲进了屋去,眸中笑意更深。

而我清楚地知道,他会来我屋里,即便他来此的本意或许不是为了我。

有时候男与女之间的情愫暗生,不是某一方一味地付出,也不是计算彼此相处的时间有多久,而是一些不经意的细节促就的刹那怦然。

既然想要以后跟他出去,又想不受伤害,唯一的办法就是让自己在他心里更加不同,更加重要。

但也要掌握好一个度,否则只会玩火自焚,这个度极难掌握,我自己也毫无把握,不过,为了有机会回家,我总要试上一试。

第三十三章

在风雨中站得久了,热茶暖身的感觉想必十分舒坦,他眉眼舒展,心情似乎很好。后又唤来使唤丫头拿了套新衣在屏风后换过,这才牵着我走到了床边。

我依然缩在床角,他也照例卧在床边,只是就着烛光,幽幽地看着我。

这一次,他没有喝醉,这一次,我手里没有握着金钗。

他拿出金钗在手里把玩,我伸出手去:“还给我。”

他一笑,却偏不给我。

我有些气不过,转头不再理会他,却听他道:“这个作用不大,改日我送一把匕首给你。”

我惊讶地看向他,大概我的样子万分好笑,他笑得几乎上气不接下气,末了道:“真要让你伤我,恐怕你会自己先吓晕过去。说你胆子小,偏偏敢为别人拼命,说你心肠软,那么小的你就可以对我说出那样残忍的话。”说到这里,他突然抓住了我的手,不容我挣脱,继续道,“那么残忍的话,从一个小女孩儿口中说出,当真让我毕生难忘。甚至偶尔会幻想,有朝一日,也要让你试上一试,如何在这个肮脏、卑鄙,自私的人世间苟延残喘下去。”

他明明在笑,可说出的话却已让我不寒而栗。我低声道:“难道你不明白,我当初为何与你说那番话?”

他没有回答,只抓着我的手,轻声回道:“那你可知道,在这个肮脏、卑鄙,自私的人世间苟延残喘下去有多难?”

我轻声道:“我其实很早以前就知道了。”

他轻笑一声,道:“你知道的只是冰山一角,想不想知道得更多?”他眼中闪烁着我害怕排斥的疯狂。

我又一次试图抽回自己的手,他却偏不放,只紧紧盯着我看,我知道他在等我的答复,他或许以为我会害怕会拒绝。可我知道,这是一次让他带我出风月楼的机会。

权衡之下,我不躲不闪地迎向他逼视的目光,道:“我不想自己受伤,但也从来不惧怕风浪。”

他眼中光芒更胜,笑道:“好。”

他又恢复了在我屋中过夜的习惯,并真的送了我一把匕首,我没和他客气,接过匕首随身带着。

日子长了,我也逐渐放松了自己,每天待他入睡后,再反方向躺下入睡。只不过,心中一直有个疑惑,为什么他喜欢睡在我身边?若说他对我有情,我一点也感觉不到,我唯一能肯定的,我在他心里的确有所不同,不过,也仅此而已。

大概是我态度的转变,大概也因我渐渐懂了宋语,他带我第一次出楼时,已是秋末初冬。

来此已有八个多月了,这还是我第一次跟他出楼。

所去是宋国枢密使曹彬的家中,与公子交好的并非枢密使大人本人,而是他的长子曹启。曹启是武将出身,言辞大大咧咧最不喜咬文嚼字。

此去原是为曹彬贺寿,公子备了礼物,一路坐着极为华丽张扬的马车带着我和絮儿同去。似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奢靡和沉湎酒色。

到了寿宴之上,我才知道公子的真正身份。他姓赵,本名德昭,字日新,乃宋国的燕王。

燕王德昭,这个名字我并不陌生,他乃宋太祖的二子,当今皇帝的亲侄子,而他口中的二叔,自然就是当今的宋国皇帝赵光义。

我曾听耶律斜轸提及,宋国欲兴兵攻打辽国,便是这个燕王德昭酒后的一句戏言!原本听到这句话时觉得十分荒唐,而今认识公子其人,便觉那句所谓的酒后戏言,定有许多鲜为人知的事在后。

在这一刹那,我还明白了另外一件事,他立志说要夺回的根本不是所为的一家之产,而是江山,宋国的江山!这个认知,让我暗暗心惊。

在被人唤出身份的那一刻,他回头看了我一眼,见我神色复杂,似已料到我会明白他心中深藏的目标,看着我的目光,云淡风轻中却又带着一抹难以名状的悲伤。

生在帝王之家,必有难以摆脱的宿命。我如此,他更加如此。这一刻,我终于明白他悲伤何来。震惊只是一刹那,我很快恢复了平静。

来参见寿宴的人中,数公子身份最为尊贵,曹氏父子百般礼让,公子才勉为其难地上座。絮儿抱着琴侧坐在公子身后,我则以轻纱覆面,垂首立在公子身边。

风月楼的规矩,若以轻纱覆面,则说明还是处子,这多少有些招蜂引蝶之嫌,我相信在场诸位大人肯定心里有数,否则也不会一个劲地偷偷瞄着我不放。

席间,自众人言谈中我隐约得知,宋国一年来调兵遣将到边境已与辽国针锋相对,虽暂无大的战役,但也冲突不断。

一年来,宋国已在宋辽边境屯兵近十五万,可这似乎还不够,宋国计划来年初,调兵二十万一举挥军北上,先取北汉再入燕云十六州,宋国皇帝有意御驾亲征,朝中有人支持有人反对,公子虽未明确表态,但显然在座将军、大人全都是支持的一方。

他们谈论国事时,都已公子的态度为考量,这显然不只是日常交好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