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凰图(80)

尚尧淡然道,“奏疏一时半刻看不完,今夜朕就宿在这里。”

昭阳宫里的灯火,总是亮至深宵,若他不去,她也未必在等。

单融一怔,自皇后从殷川回宫,这还是头一遭皇上不在昭阳宫留宿。

“老奴这就去传旨。”单融不敢多言,缓步退出,便要转身,却听皇上沉声问,“昭阳宫今夜如何?”

单融回道,“回皇上,昭阳宫安好。皇后照料着小殿下,寸步不离。殿下比日间更见好转,退热后已能安睡,毒疹消退后未见复发。太医仍守在昭阳宫……倒是,皇后连日忧劳,气色不佳,太医担忧凤体违和,皇后却不肯让太医问脉。”

“她总是这样逞强的性子。”皇上眉头皱起,斜扬入鬓,眉心锁出深痕,“你告诉仲太医,朕明日一早要看皇后的脉案。”单融舒了口气,皇上还是疼惜皇后,看来并无嫌隙,忙笑着应道,“是,老奴也将皇上的关切嘱咐转呈皇后。”

尚尧微微一笑,神色稍霁,徐步回到御案后,“蓬壶宫里如何?”

单融小心斟酌着言语,“蓬壶宫的人在尽心侍候着,殿下还是不思寝食,适才已服下了太医开的宁神平惊汤……”

尚尧默然,深邃眼廓,被宫灯下的阴影填满。

自三年前受了那场惊吓,承晟便落下失语的病根,不语不哭,寒热饥困都不出声,有了病痛也不会与人说。如今又离开了自幼寸步不离的乳母,独自隔绝在陌生的蓬壶宫中,一个八岁幼童,该是何等惶恐。

单融等了良久,见皇上面无表情,不置一词,便试探道,“皇上心念大皇子,老奴这就替皇上过去看看。”

“朕也想看看承晟。”

身前宽大的御案,仿佛隔在自己和一切之间,隔开了父子、夫妻、君臣……御座之上,只得孑然一身。尚尧寥落而笑,“可朕不能,身为他的父皇,朕连亲自去看他一眼,也不能。”

御座上的君王,平日里峨然挺拔的身影,此刻被华幔明灯映衬成了一抹萧索的影子。单融心酸道,“皇上的为难,老奴明白。”

她也明白。

萦回胸中的叹息,化作满怀苦辛,辛中仅有的回甘,是这一念间的明白。

他不便明言的计量,她不曾表露的心机,唯有彼此心照不宣——

香囊从商妤手里移交给太医查验时,她已将其中真相藏起,她要亲自动手翦除首恶,不让他这个为君为父之人为难半分,亦不受他左右分毫。

三年前骆氏覆亡,承晟从嫡子之位跌落,挟承晟的长子名分而谋势的人,却并未放弃立长废幼的企图。当初阻拦立后,而今更抗拒身具一半南朝血统的衡儿成为储君,不将这个嫡皇子放在眼中。尚尧心知,恰是自己对承晟的怜惜回护,在两个儿子之间尽力维持公平,反而令朝中立长废幼之声甚嚣尘上。

皇后出走殷川,曾令让灵岫宫再度看到希望。如今昀凰还宫,令阿衡的地位稳固,亦激起了蛰伏在承晟身后之人,铤而走险的杀心。

至此再无容情的余地,宫闱内外,需有一场彻底的清洗。

若是张扬,天子家事便要沦为满朝话柄,年岁尚幼的承晟担了这个恶名,日后处境更为不堪。昀凰不动声色的行事手段,恰与尚尧心意相合,两人想到了一处。

回旋在巍峨宫阙上方的风雪,翻卷扑朔。

六宫此夜的平静之下,弥天大浪悄无声息涌起,似有一张大网正在收拢。

内侍禀报,商昭仪求见。

融心头一沉,这个时辰昭仪亲自前来,怕是事出非常。

昭仪行走得衣袂翩飞,显是来得匆促。

“妾身奉皇后之命,来向陛下请旨。”

商昭仪肃容下拜。

皇上眉目不动,“这么晚,什么事急着请旨?”

昭仪垂首禀道,“是大皇子惊悸狂躁的病症又犯了……适才半夜里说起胡话来,皇后亲自前去照料,听殿下身边侍候的人说,这病一旦犯起来,太医也素手无策,只有一个法子能治……皇后为难,不得不命妾身前来请旨。”

御案后的皇帝,峻严面庞一半隐在光影里,微抬的目光扫过商妤脸上,令她语声不由一窒。

“皇后相信神巫之说?”皇上淡淡问。

“回皇上,皇后生在南朝,不甚知晓萨满之事,是大皇子身边的宫人说,以往殿下这惊悸失魂的病症,只有萨满法师能调伏。眼见殿下受苦,皇后于心不忍,虽知此事已被皇上禁绝,也不得不遣妾身来向请旨。”

商妤恰是分寸的留下话尾,沉静垂目,等待示下。

殿上寂静,只有宫灯烛影微微跳动,令她投在地上的斜长影子似水纹浮动。

上一篇:帝王本红妆 下一篇:临渊而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