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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图(91)

朝中暗潮汹涌,元飒之死、十二卫之争、姚湛之倒戈、两台御史为阻挠沈觉入齐争斗不下……这一切的背后,一手提线操纵的人,却隐藏在层层帷幕后,谁也没有凭据把矛头指向他,前有姚湛之做了众矢之的,后有御史台挡道,再大的风波,也难波及到俨然世外高人,德高望重的诚王身上。

及至萨满案一出,风势逆转,朝野皆知矛头所向。

数名朝臣接连下狱,皇座之上不动声色的尚尧,终于剑指平州,挑去诚王隐身的纱幕。此时是进是退,诚王只有一步可选。他若低下一头,上表请罪,尚尧只怕也会手下容情。

昀凰怕的便是他的低头——

若是如此,与于家携手孤注一掷的连环苦肉计,到底功败垂成。

当大侍丞单融诚惶诚恐的脚步声传入龙床重帏之后,昀凰立时惊醒,伏在尚尧臂弯中,缓缓睁开了眼睛,如黑暗中优雅伏击的豹,终于等到了猎物的出动。

太皇太后病危,诚王连夜赶赴燕山行宫,真真是时候。

昀凰望了尚尧起身的背影,最熟悉不过的枕边人,一举一动,喜忧洞悉如己身。

她并不探问,随之起身,取了外袍轻轻披在他身上。

单融还在等着旨意。

宫灯映照在尚尧起伏凌厉,而线条优雅的侧脸上,齐人先祖的强悍血液里,融入了胡姬母亲的风流,昀凰望着这容颜,心中想,血脉发肤,有多少携了那个生身之父的影子?

他淡淡开口,无喜无怒,“不要阻他。”

单融绷紧的脸颊一抖,得了这四个字,心下雪亮透寒,深一躬身,倒退了出去。

尚尧一言不发,眉梢眼底有纹丝不动的冷酷。

昀凰走向他,从身后环住他腰间,给他默默无声的慰藉。

尚尧闭上了眼睛,眉锋稍有和缓,唇角扬起,似笑似讥。

“既有今日,当初何苦作态,让出的位子,又来讨回去,终究舍不得了罢。”

那时只是一个被贬抑的亲王,如今则是位极人臣的皇叔,声势与名望,此一时彼一时矣。三年蛰伏,一场禅让,他倒也没有白费。

尚尧长眉轩动,笑意愈深,心底愈凉。

天家宫阙高不胜寒,此间再无亲恩,却有她一双柔软的手覆在他的手背,指尖凉,掌心暖,来自身后的相拥抵御了世间所有的险恶苦寒。

她没有回应他所提及的人,默然片刻,只叹道,“太皇太后已在燕山孤零零住了半世。凌华殿一别,我不曾再见过她,当日一言一语,历历如昨……如今,连她也要去了。”

昀凰语声低切,流露黯然。他懂得她的黯然,彼此一样是生来与血亲无缘,一样倾尽心力去珍惜最后的依凭,也都成了空。

回想燕山行宫中的太皇太后,嫡亲的祖母,尚尧只觉茫然,心中空空荡荡。幼年知事时祖母已被父皇软禁行宫,往后数十年只得见寥寥几回,若说亲恩,实在无处可寻。最后记得的,却是三年前永乐行宫里的腥红与情炽.

正是在凌华殿的屏风后,彼时身为晋王的他,与身为太子妃的她,第一次越过身份礼法的禁锢,在那层层锦帷掩蔽间,他凶狠的吻她,她激烈回应,两个孤独求存的人,相依背水一战。他弑兄杀弟,她背夫夺玺,双双染了满手猩红,忤了世间大逆,踏一路白骨血河,携手登临至高。

“太皇太后半世孤苦,临到此时,仍在那囚了她半生的牢笼里,也太凄凉。”她的语声有些不易觉察的发颤,言及半生囚笼,分外戚然。他知她是想起了命运相似的母妃。尚尧回转身,将昀凰拥入怀中,无声的叹了口气。

软禁高氏太皇太后是先皇立下的铁令,有生之年,不许高氏踏出行宫。

当年的高太后权倾一时,朝中愿意为她效死的重臣甚多,先皇对这段母子反目的恩怨忌惮极深,更忌惮高太后在朝中死而不僵的势力。这个禁令,至今无人敢进言废除之。

华昀凰却做了这北齐朝中第一人。

她伏在他胸前,缓缓道,“既然诚王已赶往燕山,不如就此将太皇太后迎回宫,好好的送她一程。你虽不在乎世人说甚么天家无情,多少念着,衡儿还没有见过他的太祖母呢……”

这声太祖母,令尚尧心中一颤,郁痛不可言说。

此夜北风厉啸,万里北国尽成茫茫,已是一冬最冷的时节。

殿中熏暖,暖不到心间,他的头脑仿佛置于外面冰天雪地之中,清醒无以复加。

怀中人,美如朝云,灼灼如绕在指尖的一束光。

她不是别人,是轻取生死于一笑的华昀凰。天家无情有情,此局是生是死,她洞明如烛。她以一双柔若无骨的手,温柔的推着自己,拔出剑来,坚定心志,为她亦为自己,为衡儿亦为江山——她要杀人,要那人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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