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纸婚2·求子记(49)

因为你在长大,因为你们在变老,因为即使你完成了和丈夫的磨合,也还有和公婆的磨合在后面,等到你好不容易能和公婆一起各退半步地生活了,你还要努力和孩子磨合,以尽可能地缩小彼此间的代沟……婚姻的确是张纸,一辈子都是,因为无论哪一步没有磨合好,这张纸都会碎。

但不同的是,以前的几个月,尚且有管桐在身边,未来的日子里,只剩顾小影一个人孤军作战,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够撑多久?

第四章 没亲所承担的,是上帝的职责现在,顾小影终于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血脉相连,那个小生命蕴藏在她的身体里,一点点长大,渐渐有了四肢、指甲,渐渐会吞咽,渐渐拳打脚踢,这是多么神奇的过程——原来真是这样:上帝造了亚当和夏娃,然后便把造人的责任交给二老女人,当一个女人将要成为母亲,她便永远担起了上帝的职责。

1

国庆节后,管桐如期启程。

走的时候是早晨,顾小影还没醒——自怀孕后她的睡眠质量直线下降,每天晚上要上四五趟卫生间不说,还睡不安稳,管桐走前没叫醒她,只是走到床边,弯腰在她颊上吻一下,顾小影睡得迷迷糊糊的,还伸手推推他,哼唧几句“讨厌,不要碰我”,一翻身,用凉被裹住自己的脑袋,又昏然睡去。

管桐轻轻叹口气,再看一眼床上裹成一团的“茧子”,这才小心翼翼关上卧室门离开,临走之前还没忘交代管利明和谢家蓉:不要让顾小影拎重东西,不要让她吃剩菜剩饭,做饭的时候多放一点瘦肉,还有盒子里的核桃,罐子里的蜂蜜,冰箱里的鱼虾,门口奶箱里的牛奶以及阳台上塑料袋里各式各样的水果——都要提醒她记得吃。

谢家蓉诺诺地点头,管利明则不停地说“记住了记住了快走吧”,管桐这才出了家门,然而上了车后,他还是忍不住想:未来漫长的七个月里,不知道还会再发生些什么?

毕竟,“意外”两字对他家而言,真的已经算是屡见不鲜。

果然——自从少了管桐这块“双面胶”,形形色色的矛盾都排着队等待爆发。

第一幢矛盾源于顾小影在三个月早孕期满的当天就拖着许莘去逛商场,一口气给自己买了一件孕妇毛衣,两条孕妇裤,两套孕妇保暖内衣,两条孕妇内裤,两件哺乳胸衣,一双平底皮鞋——共计人民币一千六百元。

拎着大包小包回家的时候一进门就撞上了管利明,他看着顾小影很惊讶:“你这又买啥了?”

“衣服,孕妇专用的衣服和裤子。”顾小影咧嘴笑笑,也不多少,径自回屋,只是他千不该万不该给顾妈打电话的时候被管利明听到,而管利明偏偏别的都没听见,却单单听见了那句“一千六”……于是他的心脏差点被刺激得不得了。

好不容易等顾小影放下电话,管利明站在顾小影门口问:“小影啊,你买这些衣服花了这么多钱,你说你一个月才赚多少啊?”

顾小影一回头吓一跳——他明明记得自己打电话前特地关上了卧室门,管利明是什么时候悄悄把门打开的?这人怎么神出鬼没?

“爸,你有事吗?”顾小影皱一下眉头问。

“我来叫你吃饭,”管利明很忧虑,“一开门就听见你说花了一千六,你说你……”

“爸爸,你下次进来前能敲一下门吗?”顾小影觉得自己再也无法忍耐了,憋着气打断他,“包括以后孩子长大了,进他(她)的房间前,我们做家长的都是要敲门的。”

“一家人敲什么门?”管利明愕然。

“虽然是一家人,但彼此之间也都有隐私。”顾小影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没说出“敲门适中最基本的礼貌”这句话。

“隐私?”管利明乐了,“小屁孩还有什么隐私?”

顾小影深吸一口气才说:“还是敲一下吧,这是科学,家教书上写的。”

“家教书,那是什么东西,”管利明想不明白,但他知道什么是“一千六”,还继续语重心长,“我说小影你就生这么一次孩子,买那么多新衣裳干什么?你嫌自己的衣裳瘦,就穿管桐的,要不还可以穿你妈的……”

“管桐的?我妈的?”顾小影惊讶地重复一遍,瞪大眼看着管利明,再次深呼吸一口气。

“这也快到冬天了,要不,让你妈给你做身棉袄?”管利明热情地建议,“你妈的针线活在全村都是数一数二的,去年隔壁媳妇怀孕,也是你妈给做的棉袄……”

顾小影这才弄明白“你妈”原来指的是谢家蓉而不是罗心萍,于是越发崩溃。

现在,他终于知道什么是真正的“鸡同鸭讲”了——可能不单单是语言不通,还包括思维完全不搭调,而后者才是最灭绝的啊!

性格使然,顾小影自然又在电话里发了一大通牢骚。

管桐叹息:“他们节俭惯了,以前在农村,二三十元的衣服都算贵了,现在的生活对他们来说反差太大,一时半会儿很难找到感觉,你得多体谅,我不是也给你讲过吗,其实一直到读大学的时候,我都穿过同学赞助的旧衣服……”

人心都是肉长的,听他这么一说,顾小影也没法多埋怨,只好同样叹口气:“管桐,我真的不是嫌弃他们才不让他们进我屋,可是人人都有隐私,何况我看书写文章都是需要安静的,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不管是你爸还是你妈,推开门就进来,还无声无息的,我一抬头就看见一个人影站在我跟前,每次都吓一跳,可是又不能说什么,因为他们总是笑咪咪地问我有没有要洗的衣服——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人家帮我洗衣服我当然不能再发脾气,就是心里别扭。”

“我能理解,我慢慢跟他们说,但这个需要时间,”管桐好声好气,“如果我现在打电话跟他们说以后进屋要敲门,那他们肯定知道是你跟我说过了,万一心里疙疙瘩瘩的,以后也不好相处,我觉得不如找个合适的时间,那孩子当借口说给他们听,反正只要提到孩子他们就愿意妥协,而且你也得让他们有适应这些生活习惯的过程,对不对?”

“行,你看着办吧,”管桐的以理服人太成功,顾小影就没火可发了,只是嘱咐,“你自己在那边,不要喝太多酒,能躲就躲,知道吗?”

“知道了,”管桐微笑了,“放心吧。”

“你住的地方条件怎样?”顾小影不放心。

“就是套普通的三室一厅房子,墙刷白了,地抹平了,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张床,没了。”管桐环视一下四周,在手机里汇报。

“真惨,好像牢房。”顾小影咂咂嘴,突然很认真地说:“老公你不觉得委屈吗?每天上班、加班,周末都很少休息……如果换了是我,早就一肚子怨气了。”

“哦,像我们农村孩子,能考上大学,找到个不错的工作,进进出出在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大机关里上班,多不容易,”管桐感慨,“算是运气好,也算是遇见伯乐了,现在珍惜都来不及,哪还会有怨气?”

“老公你真不是一般人,”顾小影咂舌,“你这境界高尚得好像只有小说里才能见到。”

“我说的是实话,”管桐笑一笑,“其实谁不知道家里好?哪怕自家房子再小,也是家,可是房子大了,人跑远了,那还算是家吗?”

顾小影的眼眶倏地湿一下,张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管桐说的是实话,在这个稍微有点陌生的城市里,他虽然供着一份不错的职,还有套看起来面积不小的房子住,但因为家、家人不在这里,所以他从来都只是“过客”的感觉,这个城市里的熟人除了有限的几个落户到此的大学同学外,基本上都是多年来的工作关系所积累出的熟人——当然也有一个例外,便是蒋曼晽。

偏偏蒋曼晽还算是管桐的邻居——公务员小区里,隔着两栋楼便是蒋曼晽的临时居所,信访局和市纪委,本是同根生,自然离得不远,有时候,不需要刻意,只是散着步就能遇见。

见面了,两人会聊聊天,时间不长,也谈不到多么深刻的话题——毕竟彼此都是成年人,有家有口,更重要是还担了一份官职,自然有万千顾虑,但独在异乡,都寂寞,遇见了说说话也是好的,最常说起的是孩子——蒋曼晽的儿子,小名叫翔翔,四岁了,很调皮。

每到提起儿子的时候,蒋曼晽就会像普天下所有女人一样,骄傲,唠叨,透着一种不需要掩饰的幸福感。

比如儿子长得帅,人缘好,蒋曼晽会笑着给他讲:“我儿子最近交了一个小女朋友,小姑娘很可爱的,就喜欢跟我儿子玩。我儿子生病,三天没去幼儿园,女孩子就往我婆婆家打电话,问‘张凯翔怎么还不来呀,我都想他了’。”

管桐也笑了,没说话,蒋曼晽也不指望他说什么,只是自顾自地讲:“可是小女朋友太不专一了,我儿子后来又生病,半个月没去幼儿园,小女朋友就和别的小男孩一起玩了。我儿子好失落啊,回家以后心情也不好……”

她自言自语:“我周末得回去一趟,请我儿子的小女朋友吃顿饭,再撮合撮合……”

她说着句话的时候,管桐看着蒋曼晽的侧脸,突然有种错觉——觉得这么诡异的念头似乎只有顾小影才能想得出来。他一瞬间有点心惊肉跳:究竟是因为顾小影像蒋曼晽,才让他爱上顾小影,还是蒋曼晽像顾小影,所以才使他不至于拒蒋曼晽于千里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