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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领:玻璃城/逆旅(出书版)(16)

“到底怎么回事?”说话间郝慧楠也进了屋,看看现场一片支离破碎的环境,再扭头问赵美花。赵美花一看郝慧楠还愣了一下,过会儿才反应过来,又开始干嚎:“村长啊!你要为我做主啊!都是老娘们儿,你不能偏着这个不要脸的啊!他赚了点钱就在外头养小老婆!呜呜呜……”

伴随着她的这个称呼张乐先愣一下,再抬头若有所思地看看郝慧楠,可郝慧楠不看他,只是从自己兜里翻出一张面巾纸,皱着眉头递给赵美花:“先擦擦你的鼻子。”

“啊!血!”赵美花接过纸擦一下,继而一声尖叫,紧接着又是一串号哭,“丁树人你××的猪狗不如,你得打死我啊,你得打死我啊……”

张乐看一眼苦大仇深的赵美花,转身嫌恶地看着丁树人:“丁树人,你老婆上次就被你打到轻伤,要不是有人报警就出人命了!这次还这样,你是不是不判刑心里难受?”

“我打自己老婆你们管得着吗?”丁树人趴在地上扯着嗓子号叫,“你警察管东管西还管人拉屎放屁?”

“我们不管人拉屎放屁,但是像你这样打人的我们得管,”张乐蹲□,平视着还在不断咒骂的丁树人,“看来我们是得把你带回所里关几天了……你这种人单纯调解没什么用!”

他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拽一把丁树人的后胳膊,一使劲把他从地上拖起来,“走走走,别在这丢人现眼,先去看守所睡一觉,好好反省反省。”

“啥?”张乐话音未落,赵美花已经冲上来,一把拦住正在往外带人的赵旭辉,“你说啥,要关我男人?你们凭什么关他?”

围观人群都愣了,敢情刚才那个咒丁树人祖宗十八代的不是她赵美花?

“少叨叨些没用的,”张乐推一把丁树人,再看赵美花,“说人话他听不懂,进班房关几天就老实了,知道吗,这是为你好!”

他转身又搡搡丁树人:“赶紧走,我这半个月接你们家两次警了,还蹬鼻子上脸了!”

他手下一使劲,丁树人往前晃了一步,结果又被自己在撕打中脱落一截的裤腿绊了一跤,险些要摔倒的同时还扯落了裤子,露出里面的红裤衩。围观人群发出一阵哄笑,赵旭辉赶紧在旁边扶一把,丁树人才晃晃悠悠站住了,只是嘴里还不干不净:“妈的,你们管不管两口子上床睡觉?赵美花你不用高兴太早,我真进了监狱你就等着喝西北风吧!咱离婚!离婚知道不?”

赵美花闻言愣一下,突然冲上来紧紧搂住丁树人的腰:“我不报警了,我不报警了,你们不能抓他!”

郝村长闻言愣住了,穆忻在一边也看得发呆,反倒是张乐和赵旭辉好像习惯了赵美花的这种反应:“不抓他下次你还得挨揍,我们还得来救你。这种人就不能心软,想想你闺女的学费,这会儿又心疼了?”

“你们要是抓了他,我闺女的学费更没着落了!”赵美花死死搂住丁树人不放,“我不报警了,不报了!”

“警都出了,还差点被袭,你说不报就不报了?”赵旭辉看赵美花一眼,没好气地说。

“你们刚才还打他呢,你们这是刑讯逼供!”赵美花说着又开始放声大哭,“警察都欺负人!你们把人打成这样还脱他裤子,我们老百姓没有活路了啊!”

张乐气笑了。

结果此事到最后到底还是不了了之。围观村民见没有热闹看,三三两两也就散去了。只余下赵旭辉好像有先见之明一样揣着几张做笔录的纸来来回回找人签字,偶尔还训斥丁树人几句。丁树人梗着脖子不说话,赵美花在一边抽泣,他们的小女儿在屋门口探头探脑地看,手里抓块饼干,“喀嚓喀嚓”啃得正香。

张乐回头看一眼赵旭辉,径直走到郝慧楠跟前,抓起她的手:“伤着没?”

郝慧楠毫不犹豫地把手抽回来:“没事。”

“让我看看。”张乐不屈不挠。

“张警官你很闲吗?”郝慧楠面无表情。

“我怎么得罪你了,你一天到晚看见我就跟看见阶级敌人似的?”张乐气得瞪眼,但还没忘压低声音,“我不就是追你一阵子,你至于躲到村里来?”

“你还真抬举自己!”郝慧楠提起这事儿就烦,也低声回骂,“你以为我愿意来村里?我也是牺牲品,知道吗?”

“你俩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熟?”穆忻在旁边看热闹,有种迷惑的小兴奋。

“我跟他一点都不熟!”郝慧楠矢口否认。

“张警官,下面还有案子吗?”

还没等张乐反驳,一个声音突然插进来。张乐恍然大悟地拍一下自己的脑袋,转头笑:“嘿!对不起啊,褚记者,一忙起来就忘了还要采访了。”

穆忻沿张乐的视线转身往后看,却在看见来人面孔的刹那心脏猛地收缩——褚航声?

☆、第三章:似是故人来(3)

这边张乐还在热情地帮大家作介绍:“这是省报的褚记者,来采访‘平安G城’建设。”

又转头对褚航声道:“这是穆忻,我们指挥中心的同事,研究生!”

他说完看看穆忻,却见穆忻一副张口结舌的表情。有点纳闷地再回头看看褚航声,只见他先是礼貌地冲自己点点头,然后才朝穆忻微微一笑。

“穆忻,好久不见。”他说。

围观人群都愣了。

那一瞬间,穆忻不知道是该失笑说这个世界真小,还是该抱怨说老天太残忍,过了这么久,久到她以为可以忘记的时候,却安排他们重逢。

过一会,还是张乐先问:“你们——认识?”

认识……是啊……他们当然认识,可是若论渊源,又岂是一个“认识”所能形容?

“好久不见。”半晌,穆忻才生涩地说。

褚航声是真心地笑了,他好像又看见了多年前的那个攥着馒头的小姑娘、那个问他“那个船里面有没有兔子”的毛丫头。他甚至习惯性地想抬头碰碰穆忻的脑袋,但穆忻身边闪烁在张乐领口上的警徽光芒及时制止了他。让他只是笑着说:“忻忻你长这么大了。”

这话没错,但语气太慈爱,瞬间就把郝慧楠和张乐雷得外焦里嫩。郝慧楠憋着笑看张乐,只见他一副快要憋出内伤的样子,便也使劲憋,结果憋得咳嗽起来。张乐见了,直接笑出声。

穆忻瞪一眼郝慧楠,却也托这笑声的福,终于消除了之前难以言说的尴尬,也便笑着答:“快三十了,是不小了。”

“你读的是警察学院?”褚航声再看看穆忻的警服,笑着问。

“我是艺术学院毕业的,”穆忻不知道有关自己的消息有没有经由褚妈妈传到褚航声耳朵里哪怕一点半点,但她自从入警后有一段时间每天都要回答这个问题,所以言简意赅、驾轻就熟,“我考的是省委组织部选调生。”

褚航声恍然大悟。

他乡遇故知,张乐一锤定音,说晚上要请大家吃烤全羊。回去的时候自然是搭派出所里那辆时不时就抛锚的破面包车,由赵旭辉开车,郝慧楠第一次主动和张乐一起坐到最后排,把中间的位置让给久别重逢的穆忻和褚航声。

路上,褚航声问穆忻:“叔叔、阿姨还好吗?”

穆忻侧头看他一眼,确信他在这若干年里真的没有听说关于她家的任何信息,只轻轻在心底笑一下。她想,万幸,再见面的时候,他已不再是那个让她魂牵梦萦的少年了。因为她像他一样有自己的家、自己的爱人、自己的生活,所以,她终于可以这样坦然地跨越四年的年龄差距,从同样是社会人的角度以平等的目光看着他,而不再是多年前,那样无助的仰望。

“我爸不在了,癌症,前年去世了。我妈下岗了,现在还住在老地方。我去年从艺术学院毕业,学的设计,做了警察,在秀山分局110指挥中心。”她轻声答,借着交谈的机会细细打量他:他的脸孔、他的眼睛,他更成熟一点的表情,他更沧桑一点的气度。

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大胆地端详过他,这种大胆让她觉得很有趣,也很快乐。只不过,那样的快乐,是隐藏在心底深处的泡泡,细小地泛出来,汩汩的,于表面而言,却不动声色。

但褚航声显然为这若干年里自己的疏忽感到一些歉意,他愣一下,过会才说:“对不起。”

“没关系,”穆忻知道他所指,便笑一笑,“我爸走得很快,也并没有太痛苦。对病人来说,这也算是福气了。”

看褚航声点头,穆忻顿一下才问:“哥,你结婚了吧?”

这声“哥”太久远,远到褚航声因为这个称呼而有一瞬间的错愕,过一会才低声答:“嗯。”

“嫂子做什么工作?”

“她……在外企。”褚航声有点迟疑。

“一定很能干。”

“她确实很能干,”褚航声看看窗外,不知该说点什么,只能下意识重复,“很能干。”

他的语气有些迷茫,穆忻敏感地捕捉到了,但她知道那不是自己所能深究的部分,便不再多话,只是也扭头看向窗外。她觉得有点好笑——她曾经试想过,如果相遇,她会忐忑,会紧张,会不知所措,也会忍不住问他很多分别后的事,比如他的家庭、他的妻子、他们的过去与现在。但真正见面时才知道,好像随着时间的前行,昔日再亲近的人,也会回到原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