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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领:玻璃城/逆旅(出书版)(28)

这话听在穆忻耳朵里,却好像是在说,十几岁,没法碰;四五十岁,没欲望碰;想碰的,能碰的,三十左右,刚刚好。

这声音平静,并没有电视剧里脸谱化的色迷迷。她却只想夺路而逃——惟其这样的威胁才最可怕,好像吸血鬼的尖利牙齿,好像黑夜里的梦魇,不动声色,却如影随形。

几乎是一路快步逃命样进了包间,一推门,里面正是欢声笑语。是酒宴的最末,陈局看见他们进门还招呼:“快来,喝了杯中酒,散场。”

穆忻走过去,坐下,看着面前再次被倒满的酒杯,苦笑一下,只能利用众人碰杯的瞬间倾洒一些在桌面上,陆炳堂看到了,但没有说话。一片嘈杂中,酒局散场。穆忻看看手表,已经是晚上十点半。

陈局签单后,站在饭店门口的一群人很快就互相招呼着作鸟兽散了。穆忻和孟悦悦吁口气,对视一眼,都有点心有余悸的感觉,仿佛劫后余生。但没有庆幸太久,五分钟后,当她俩还站在路边等出租车的时候,陆炳堂的车已经停在她俩面前,那瞬间,无论是穆忻,还是孟悦悦,大脑都有点停摆。

“上车,去唱歌。”陆炳堂招呼两人。

孟悦悦和穆忻不约而同都在第一时间内找出各种理由拒绝。孟悦悦的理由是“要回家等妈妈的电话”,穆忻的理由是“杨谦不在家,要回去照顾公婆”。但陈局两句话就打发了这些借口:“KTV也不是不能打电话;你公婆都是成年人了,会照顾自己,再说也不会很晚,这都十点半了,最多一个小时就回家。”

看两人还有点不情愿,陈局略拿出一点上司的威严:“难得今天大伙儿喝得挺好,别扫兴,快上车。”

穆忻和孟悦悦又互相看对方一眼,只是一愣神的功夫陆炳堂已经打开车门像哄孩子一样把两人推上车:“快上车,别耽误时间。”

车门阖上,汽车呼啸而去,窗外急速闪过的光影中,孟悦悦紧张地握住穆忻的手,却彼此都感觉到对方汗湿的手心。

“为什么不多叫几个人呢,人多了也热闹。”穆忻硬着头皮笑着问。

“都有孩子,还是早点回家好,”陈局的心情似乎真是不错,也带着笑意答,“你俩还不趁没拖累赶紧玩玩,过几天想玩都没机会了。”

听了这话,穆忻扭头看孟悦悦,只见她苦着一张脸,正在悄悄按手机,想要找人救自己。穆忻几不可闻地叹口气——她知道,杨谦上了案子,这会儿多半是在专案组里吞云吐雾、冥思苦想,他给她何其大的空间,当然还有何其大的不安。

车开得不算慢,只是一转眼就到了KTV——是楼上不对外开放的贵宾房,但在穆忻记忆当中,也不过只余灯光昏暗的暧昧、无法推拒的碰触或是道貌岸然的试探。

唱的歌照旧是□大联唱,从《为了谁》到《沙家浜》,横跨几十年的落差。因为陈局是军队转业干部,所以还有《小白杨》、《驼铃》或是《血染的风采》。陆炳堂一个人分饰三角,唱阿庆嫂的时候眉飞色舞,架势十足。唱到“来的都是客,全凭嘴一张”时,还甚是自然地往前迈一步,拉住穆忻的手,带她站起来。穆忻有点懵,回头看孟悦悦,却见她没什么表情,只是把自己埋在黑影里发木,偶尔有人唱完歌,就故作热情地晃动自己手里的摇铃。但更多时候是隐在昏暗中,借以挡住自己没有笑容的脸。

也是在这个时候,不知陈局是不是错按了“切歌”键,陆大队正投入着的《沙家浜》突然就中断了。陆大队刚想发牢骚,却听到慢三的旋律响起,索性也就放下了手中的话筒,一转身,轻轻揽住穆忻的腰际。

穆忻只觉热血上头,四肢却在瞬间僵滞到好像不是自己的。

再回神时,穆忻听见陆大队在自己耳边低声说话,像是随意的聊天:“听说你是研究生?留在指挥中心接报警是不是有点浪费?”

穆忻只觉得自己已经僵硬得好像一个机器人,手脚全都不知道该怎么放,声音只是故作镇定的平静:“还好,服从组织安排。”

没有任何感□彩的音调,陆炳堂许是感觉到了,轻笑一声,手没动,只是头略垂低一点:“你会跳舞。”

“只会皮毛。”穆忻僵硬地笑一笑,脚下的步子机械地挪着,无比沉重。

“不对,不止皮毛,”陆炳堂感叹,“想不到小穆你还多才多艺,看来我得跟陈局说说,把你借到市局工作一阵子。若是好苗子,应该替市局留下。”

“我应该至少在基层工作三年,这是省委组织部的规定。”穆忻从没有像现在这一刻一样,觉得基层也有基层的好,分局也有分局的安全。

“选调生也不一定非要在基层呆着,”陆炳堂声音里有一丝笑意,“有才能的人总是有往上走的机会,有本事要展露出来,不要藏着掖着。对不对?”

穆忻生硬地微笑一下,不知道黑灯瞎火的陆炳堂能不能看见。只是在转圈时越过陆炳堂的肩膀看见了也在慢悠悠跳舞的陈局和孟悦悦。孟悦悦的脑袋垂着,似乎只在关注自己的脚尖,小心翼翼不要踩到陈局。陈局也不说话,只是一步不乱地踏着舞步,从穆忻的角度看过去,陈局的侧影也是中年男人里风度翩翩的那一种。

只是好在,那晚,许是还不够了解,陆炳堂便只是停留在不愠不火的试探阶段。穆忻全身而退的时候,只记住了送她到家门口的陆炳堂的车——路虎揽胜,大约二百多万的报价,不是警用车牌,只是普通牌照。在夜幕笼罩下,庞大而充满熠熠发光的震慑力。

蹑手蹑脚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所有人都睡了,客厅里安静得甚至能听见穆忻酒后略粗的呼吸声。换鞋后,她几乎是迫不及待想要冲进洗手间洗澡——洗去这满身酒气,洗去一晚上的噩梦。

可偏偏就那么巧,还没等她进洗手间,肖玉华就穿着睡衣从卧室走出来,也是半夜起来上洗手间的,看见穆忻的刹那还吓了一跳。

“这几点了,怎么才回来?”肖玉华看见穆忻的刹那感觉自己就完全醒了,语气中浓浓的不满释放出来,没有丝毫的克制。

“局里有庆祝活动,”穆忻不知道再怎么解释比较合适,只能笼统表示,“也不是经常这样,以后我会注意。”

“不是我说你,穆忻,你一个结了婚的姑娘,天天晚上回来这么晚,还总是喝得醉醺醺的,你说好人家的孩子哪有这样的?”肖玉华的声音渐渐放大,在静谧的夜里显得无比突兀,“你要是业余时间比较多,我建议还是抓紧生孩子,趁我们年纪不算大,还能帮你们带孩子,你们自己身体条件也好,不如早早完成任务。有了孩子人也能安稳点,不至于再疯来疯去。”

话真不中听,但却没有在穆忻心里产生太多反抗的情绪——或许是因为今天晚上的负面情绪已经太多,能回到家里来,就算婆婆说话再难听,总归是保你安然无恙的家人;也或许是因为今晚的遭遇第一次让穆忻发现,一个孩子的出现,不仅仅是一个家庭的升级,也是一副绝好的挡箭牌。

所以穆忻没有多话,只是把肖玉华让进洗手间,自己转身回屋拿睡衣。也不出她所料,卧室里空荡荡的,杨谦没有回家。

拿着睡衣再去洗手间的时候,肖玉华已经站在客厅里,冷冷看着穆忻,不说话。直到穆忻快要关上洗手间门的时候,才听见她的声音从门缝里冷飕飕地钻进来:“做女人,要有女人的矜持和本分,我只说这一次,不会说第二次讨人嫌。”

说完,她趿拉着拖鞋进屋去了,只余穆忻一个人站在狭窄的洗手间里,因为这句突如其来的尖刻指责发呆。心脏怦怦地跳,有什么堵在嗓子眼,却无论怎样都宣泄不出来。

也是过了很久,穆忻才在一片湿漉漉的凉气中眼眶干涩地发现,迎面洒下来的水,是凉的。

凌晨最寂静的时候,她就这样怔怔地站在洗手间里,看着面前那个自己忘记扭动的混水阀,脑中一片空白。

☆、第六章:一辈子是多远(1)

可是,无论你是否妥协,霉运总不会就此饶过你。

不久后的一个早上,穆忻刚准备下夜班的时候,段修才开门进来,伸手就把穆忻拦住。

“这是怎么回事儿?”段修才递过来一张纸,穆忻定睛一看,居然是一份市局的《群众投诉督办单》。投诉原因是两天前有群众拨打报警电话,称四丁派出所门口有人打架,但是秀山分局110没有派警。

段修才指着手里的值班表:“是你接的警?”

穆忻苦笑:“是。”

“为什么不派警?”段修才怒了,“市局督办好看吗?不管是不是属实,我们都要给市局一个交代。还不知道投诉人肯不肯接受我们的解释。”

“派警了,民警说压根就没打架,从屋里就能看出来……”

“给我查当时的记录!”段修才打断穆忻。

穆忻没办法,只好翻出记录本,备注栏里赫然写着“张乐”。段修才拿上记录本匆匆出了门,小孟看着段修才的背影,比穆忻还郁闷:“师兄又要倒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