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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使相逢若别离(出书版)(47)

桑离微微叹口气:“是吗……不过要说合适,或许我们真的很合适……”

顾小影笑得很八卦:“真的?快讲讲,怎么合适了?”

桑离想了想,说到:“比如说他有女儿,我不能生孩子;都住在一个小区里,所以我方便继续照看我的店;他学的专业和我的专业算是同一类,可以互相帮助也能相互理解……可是,小影,这些都太顺利太完美,所以我会害怕,怕这些不过是肥皂泡,总有一天会碎掉。”

过一会儿,她才听见顾小影慢慢答:“桑离,这世界上没有什么太顺利太完美,你的前二十八年已经把苦都受过,将来,剩下的都是好日子了。”

桑离没说话,喉头竟然有些哽咽。

放下电话,桑离一个人坐在“你我”窗边的座位上喝茶。

玫瑰花茶,据说可以美容养颜—再不是小姑娘时候的肆无忌惮,那时候皮肤吹弹可破,别说玫瑰花茶,就是喝酒,也没见有什么副作用。

所以说,还是老了。

想到这里忍不住想起YOYO,前几天和苏诺飞一起蹲在院子里一个两岁小孩子的童车前,她煞有介事地问宝宝:“你喜欢吃这个吗?”

手里晃一块粉红色的小蛋糕。

小孩子伸手抢,她又不给人家,表情很得意地训话:“那你以后要听我的。”

想了想,指指苏诺飞:“要像他一样。”

苏诺飞有点怒,可还是不敢挑战YOYO的“淫威”,缩手缩脚地蹲在一边看热闹。YOYO等到宝宝急得嚎啕大哭时才把点心塞过去,还一本正经地帮宝宝擦嘴,而后自言自语:“真是小孩子啊……”

周围的大人都笑得前仰后合。

桑离也忍不住笑了:看来,哪怕是四岁的小女孩,在面对两岁小娃娃的时候,也晓得感叹自己老了……

“桑离?”身边突然传来带些迟疑的声音,打断桑离的思绪。

她回头,隔着落地窗下阳光的氤氲,看见一个年轻女子的身影,恍恍惚惚,如此陌生又如此熟悉,让她瞬间哽住呼吸!

“真是你?”那女子走近一点,脸上的表情风云变幻,几秒钟内已经是百转千回。

桑离看着面前女子有些改变却仍然熟稔的脸,太多记忆顷刻间涌出,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过很久,她才有些费力地招呼:“田淼?”

不是不恍惚的。

眼前的女子,真是田淼吗?

上次见她是六年前,她站在花树里木芙蓉的香气中咬牙切齿地说:桑离,你知不知道你就是个人尽可夫的婊子?

而最近一次听见她的声音,则是三年前,当自己躺在医院里万念俱灰的时候,她用向宁的手机打来电话,在电话里嘶嚎:桑离,你为什么还没死?!

……

然而眼前的女子,妆容精致,举手投足间尽显高级白领的优越和锐气,她还是那个田淼吗?或者,自己早已不再是过去的那个桑离?

“没想到……真的就是你。”田淼的声音有一点冷,但令桑离惊讶的是居然没有了昔日那些一见面就剑拔弩张的仇恨。可是,也奇怪,昔日针锋相对的时候她有无限激情与田淼对骂甚至大打出手,然而如今,却再没有了那些戾气,只想起身躲开—躲开那些记忆,那些瓜葛,那些曾经。

说是曾经,其实,也不过只有三年。

过一会,还是桑离先问:“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田淼在桑离对面落座,静静地看着她:“还记得沈捷吗?”

“你认识他?”桑离惊讶地看着田淼。

“他是我老板,”田淼脸上浮现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有时候,我不得不承认,你我之间的确是有缘分的。”

明亮阳光下,桑离闭一下眼,听见田淼问:“你就不惊讶我怎么知道你和沈捷的事?”

“当年不是就知道吗?”桑离睁开眼,淡然地看着田淼的眼睛,“因为这件事,你还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

“不,当时我们只知道你为了一个有钱人抛弃了向宁,可是我不知道那个人是沈捷,”田淼摇摇头,“其实,是在我成为沈总的秘书之后,一个很偶然的机会,才在离园知道了一切。”

“离园?”答案终于揭晓,哪怕是早就知道,但在这一刻,仍然让桑离有一瞬间的失神。

“跟我去看看离园吧。”田淼突然说不下去了,似乎这句话就是她保持风度的底线。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手紧紧抓住面前的玻璃杯,手指似乎都要变成浅白色。

可是桑离没有注意到这些,她的神情因那些瞬间滑过的记忆而变得困惑,她想了很久才回答:“田淼,我不想再做那个让人唾弃的自己了,你不是也这么希望的吗?”

这句话出口的瞬间,有什么东西在桑离和田淼之间轰然倒塌—是昔日那些鄙弃与恨意吗?桑离不知道,但她却又清楚地感觉到,有什么,又在瞬间横亘其中,阻挡了她本来以为会变得清明的思路。恍惚中,她似乎都能感觉到田淼在低下头的瞬间,在深呼吸。

“我很努力才逃出来,名利也好,感情也罢,那些诱惑我都不要了。老天惩罚了我,我付出的代价远在常人想象之外,可是我不怨恨,我活该,”桑离缓慢而坚定地说这些话,这些她甚至从来没有对顾小影、对马煜说过的狠绝的话,“田淼,我一直以为你我是敌人,不过后来我知道,这世上所谓的敌人,政治的、军事的、经济的……还有我们这样伦常的,不过是因为立场不同。你没有错,我们姐妹俩也不应该是苦情戏里永远的苦命女主角和可恶女配角,毕竟,谁不是自己那出戏里的主角和别人戏里的配角呢?好或者坏,分不清楚的……”

田淼张张口,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桑离伸出手,覆在田淼的手背上,暖意扩散,田淼突然觉得眼眶有些发酸—她想,自己该恨的不是吗?这个女人,小时候抢她的妈妈,大一点抢她暗恋的男孩子,再大一点出卖肉体,却能站在光辉夺目的舞台上,随电视转播走进千家万户。没有人知道青春期的那些年里,她田淼是怎样忍受着周围不知情者的羡慕,他们说“田淼你真幸福,你姐姐太厉害了”;然后还要忍受周围知情者的嘲讽,他们说“田淼你可是个好孩子,不要学你姐姐”……

当然,就更不会有人知道,大学四年,她遥望着那个曾暗恋多年的男孩子,却无法走近。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幸福快乐,看着他自我折磨,看着他用事业上的风光得意掩盖内心深处的冷清孤独。为了让这些冷清退散,她试过以请教的名义接触他,以见习的名义靠近他,她甚至想要为他申请去欧盟工作。可是造化弄人,她只能留在国内,哪怕从一个大公司跳到另一个大公司,职位越来越高,薪水越来越丰厚……有些寂寞却越来越浓,无人能补。

这时,她认识了沈捷。

像小说里写的那样,世界上真的是有那么一种人,他拥有财富,气质卓然。想要嫁给他的姑娘成堆数,但他没给过谁承诺和誓言。时间久了,总公司里一群小姑娘都坚信了她们的BOSS是个同性恋,不然为什么坐拥金山却没有娇妻爱子,甚至连绯闻都没有?偌大产业,就从不担心无人继承?

开始时,她田淼也这么认为。哪怕“离园”就是从她手上一一落成,她也从来没有想过这两个字和她再熟悉不过的那个女孩子会有什么联系。直到某一天,沈捷生病,她终于有机会进入他设在离园后院的那间卧室,真相大白。

那一刻,她哭笑不得,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能和桑离撞在一起?

“桑离,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不绕弯子了,”田淼喝口水,想一下才说,“是的,我们都长大了,看得多了才知道有些恨本来就不应该存在。所以,实话说,曾经我很讨厌你,但现在,不讨厌了,也更算不上恨了。尽管,我们可能永远也无法亲近起来了。”

她直直看着桑离的眼睛:“桑离你听好,沈捷,他肝癌。”

只是一下子,桑离瞬间白了脸。

肝癌?

怎么会—明明前阵子才在“魅色”看见他,虽然有些瘦了,可还是那样温和儒雅。她一眼都没有看他,却知道他坐在那里,静静听她唱歌。

那时,他不还是好端端的?

突然想起艾宁宁,那么活泼、爱说爱笑的一个人,因为癌症,转眼间就没了。

难道,真的是个诅咒?

难道真的,自己身边的人,一个都留不住……

去医院前,桑离终于随田淼去了离园。

这是桑离第一次来到离园。

比宣传画上还要漂亮的园林外墙,隐约能看见里面葱郁的树木,带着青瓦屋顶,欲语还休地掩在园子深处。通往门口的甬路铺了鹅卵石,在一排红灯笼的映衬下,古朴可爱。而院子里的湖面上更有红鲤跳跃,太湖石边一小丛翠竹生机盎然。美人靠被擦得铮亮,泛着乌油油的光。寂静午后,只有蝉鸣声显得响亮,似乎更应了那句“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

终于,在越过一道长廊后,田淼在位于荷塘边的一间屋子前停下脚步。她回头看一眼桑离,目光里突然多了很多莫名其妙的情绪,桑离一愣,也站住了。

田淼转回身去,略一顿,轻轻推开眼前的房门,跨过门槛走进去,再伸手打开屋里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