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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使相逢若别离(出书版)(57)

手机响起来的时候桑离恰好唱到那句“去到遥远的地方,我将永远不再回来”,猛地怔住一下,才低头去旁边的包里翻手机。

一种很莫名的情绪在那瞬间膨胀起来,歌曲中的那些情绪让她有些难以言说的怅惘。及至拿出手机,看见上面显示的“段芮”两个字,桑离才微微笑起来。

彼时,段芮已经考取中央音乐学院研究生,打电话来也不过是听说了小师妹要去参加比赛的消息,兴致勃勃来说点鼓励的话。

说着说着难免不绕到沈捷身上,段芮像不经意地问:“你真和沈捷在一起了?”

桑离“嗯”一声,问她:“你也要给我上课?”

段芮笑了:“怎么会,这年头谁跟谁在一起不是你情我愿?谁管得着别人的事。”

她在电话那边轻笑:“再说谁不势利?记得上次那个演出吗,就赞助单位的那个老总,色迷迷的,算个什么玩意儿啊!可咱学校有些人还不是对人家毕恭毕敬?就说咱们自己,谁不知道校部机关的那个谢雅琴半点文化都没有,素质差得要死,可人家是领导,每次看见她还不是要笑着说‘老师好’?本来就是个笑贫不笑娼的环境,都装什么圣女啊?”

段芮就这么噼里啪啦地一大段下来,桑离都被她说得头晕脑胀,只能苦笑:“师姐,其实也怨不得别人,可能……也是咎由自取吧。”

段芮愣一下,过会才似感叹地说:“桑离,我知道你现在见的世面比我大多了,不过还是要说,这世上真没有什么东西是恒久的。一个男人再好,再指天誓日地说爱你,也不知道等你老了、不漂亮了,这种爱还能坚持多久。所以你相信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要相信那些花言巧语。趁着现在还青春无敌,该学专业就学专业,该参赛获奖就一定不能放弃机会,还得随时留心准备找个好工作。毕竟,只有那些真正属于你自己的东西才能养活你,才能一辈子陪着你。女人啊,可以拿男人当踏板,却不能拿他们当饭碗……”

桑离沉默了,一颗心无由地往下沉,可是究竟是因为段芮的悲观,还是对自己前途的迷茫或者对沈捷的不信任……她自己也不知道。

几周后,全国比赛的决赛即将开始。

赛前,沈捷已经帮桑离做了许多事:赞助比赛、和举办方交流、和评委见面……饭局一场场地接踵而至,桑离巧笑倩兮陪在他左右,捎带把那些私下里的打点也尽收眼底。

开始的时候也有不甘心和气愤,觉得自己那么认真地学习,到头来还要掺和这些歪门邪道,实在是很恶心。可是又想起段芮的那句“笑贫不笑娼”,再想想自己选择这条不归路的初衷,便莫名其妙产生一种视死如归的意念,支撑着她头也不回地走下去。

走着走着,就走到了比赛那天。

因为要跨省比赛,学校里特别组织了一支由音乐系副主任带队的参赛队伍,拨了比赛专款,以保证参加本次比赛的五名学生能够心无旁骛地参赛,从而发挥出自己的最好水平。作为艺术学院代表队里最有实力的选手,桑离的参赛过程自然也有艺术学院的老师全程参与:在演唱技巧之外,服装、造型、食宿……样样都有人过问。所以,她当时并没想到,已经帮了她很多的沈捷,居然会在她比赛前亲自赶到承办这次全国性比赛的N市,美其名曰是要给获奖选手颁奖,实际上却是为了给她加油打气。

桑离不是不感动的。

比赛在N市电视台的演播大厅举行,决赛共分三天:第一天是民族唱法,第二天是美声唱法,第三天是通俗唱法。参加美声唱法专业组决赛的共有二十人,来自全国各大艺术院校、部队文工团、歌舞团以及地方歌舞剧院。桑离是其中年龄偏小的一个,也是最瘦、最漂亮的一个。

赛前抽签时,连电视台的编导也鼓励她:“小桑加油,你如果唱出来了,一定是中国美声圈子里最漂亮的歌唱家!”

这话甚至和后来梁炜菘等很多人说的一样:漂亮、高挑、声音好、实力强,桑离你就是天生的女高音!

说到梁炜菘,也真是巧—那次决赛的评委席上赫然就坐着两个桑离曾经接触过的人,一个是叶郁霞,一个是梁炜菘。

就是那场比赛,让梁炜菘彻底记住了那个名叫桑离的女孩子。

复赛时桑离唱的是《再见,我将去远方》,让许多老师赞叹不已。梁炜菘因为工作原因不能赶来做复赛评委,还是听一个同样做评委的朋友说“有个叫桑离的小姑娘,绝对是可造之材”,当时,他不置可否。

直到他终于坐上了决赛的评委台,看到那个穿亮蓝色演出服的女孩子唱《印度银铃之歌》时,也不免惊讶了。

开端是气若游丝,渐渐便含了浓郁的感情,那样空灵的歌声,令全场都变得无比安静,似乎所有人都摒住了呼吸。和缓的抒情歌响起,渐渐转到清脆铃声伴奏下的花腔女高音,竟是无比轻盈且收放自如!

这是大三的女生吗?

所有人都震惊于那样的声音,那样年轻漂亮的女孩子,还有她脸上因音乐而焕发出的神采。灯光照耀下,演出服上那亮蓝色的绸缎与白色褶皱花边蓬松成一团模糊的雾,笼罩在这个像云雀一样的女孩子周围,美好得无法言说!

毫无悬念—桑离拿了那年的美声唱法专业组第一名,颁奖嘉宾就是梁炜菘。

那是桑离第二次和梁炜菘握手,然而这一次,梁炜菘的目光却比上一次要热烈得多。对此,桑离直观地理解为这是“高山流水”般的认可,是业内前辈对自己的肯定。她笑着接过奖杯与证书—那笑容太美丽,梁炜菘表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却也为这个小自己近二十岁的女孩子怦然心动。

就在那天,梁炜菘走下舞台后便迅速向比赛联络处要来了桑离的手机号码—那时候手机刚刚开始普及,沈捷送了桑离一款当年很受女孩子欢迎的珍珠白色“三菱·小菲”,为了比赛期间联络方便,桑离就把自己的手机号留在了联络处。

也是那年“短信息”业务进入试用期,所以梁炜菘拿到这个号码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桑离发送了一条短信。

内容很短,寥寥数字:祝贺你比赛成功,望再接再厉。梁炜菘。

口气是十分的公事公办,听上去义正词严又深切关怀。这远远出乎桑离的预料,她简直激动坏了!

想想吧,这是你从学声乐开始就像神一样伫立在远处的偶像—他的歌、他整个人,都在远处的山顶俯瞰着你,你曾经的目标不过是向山峰靠近,都未曾奢望有那么一天居然能够真的碰触到山上的一草一木,何况还是和山顶的神对话!

所以,意料之内,桑离回复了一条无比恭谨的短信:谢谢您梁老师,真的很感谢您给我这样高的分数,我知道我还有很多不足,请您多指教,我一定更加努力。桑离。

第二天,梁炜菘短信到:如果有机会,欢迎你来北京,我们可以共同探讨,一起进步。当然我也常去G市,你们系主任是我的老同学,下次再去时你要做导游,尽地主之谊啊!

很爽朗的感觉,桑离看到了,很开心,急忙回复:那是一定的呀!欢迎您来G市,更期待您对我提出批评和意见,我一定不辜负您的期望,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

这就是桑离和梁炜菘的开始。

属于移动信号的时代,联系变得越发简单直接,并且隐蔽。

甚至一开始的时候,连送桑离手机的沈捷都没有意识到,梁炜菘的威胁,已经开始在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时候,悄然渗透,步步逼近。

那时的沈捷,还处在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对桑离这么好的阶段。

或许不过是出自对一个漂亮小女孩的占有欲,或许不过是满足于和一个阅历简单的女孩子在一起时的那种放松,总之他倒是很清楚自己内心深处的那种强烈的感觉就是要对桑离好—桑离开心的时候,他就觉得很开心;桑离笑容灿烂的时候,他就忍不住也笑起来。

他知道,自己和桑离在一起时,不需要去算计很多事。

比赛结束后,他带桑离去了苏州。

老城区里,没有高楼大厦,只有小桥流水,灰色的瓦、白色的墙、蜿蜒的河……站在寒山寺并不高的钟楼上,隔着夕阳,能看见整个老城静谧得流光溢彩。还有留园、拙政园、狮子林中的那些“疏漏透”的太湖石、那些乌黑铮亮的“美人靠”、那些亭台楼阁、那些梅兰竹菊,依次走过时,带着江南温润的湿气,在阳光下盛开点点光斑,美好得不像真的。

他们就这样在江南初冬的阳光下走过,手牵手,偶尔说几句话,更多时候是在感受那份安静与温存。

后来走累了,沈捷便松了领带在湖边的太湖石上坐下。桑离也跃跃欲试地想找石头坐,沈捷却伸出手拉过桑离,揽到怀里去。

桑离不好意思,微微挣扎一下,抱怨:“大庭广众之下,不要拉拉扯扯。”

沈捷瞥她一眼,揉揉她的头发:“小姑娘你真是不识好歹,石头上那么凉,你不怕肚子疼?”

桑离一愣,脸迅速红一下,嘴硬:“那我们可以去走廊上坐坐,那里的椅子那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