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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使相逢若别离(出书版)(56)

到这会儿,他真的不在乎桑离是不是自己的女儿了,他只想最后看她一眼,说声“对不起”,然后记牢她现在的样子,到了那边,遇见小菲,可以给她讲许多关于女儿的事。

可是,来不及了,再也来不及了。

我们总是这样,在来不及的时候,才想起要说出那三个字。

无论是“对不起”,还是“我爱你”。

(B)

和向宁分手的最初,不是没有撕心裂肺的痛楚。

每当听到顾小影背着穆忻和蔡湘偷偷传来的消息,桑离都会觉得呼吸困难。

顾小影说:“桑离,你还是给向宁打个电话吧,他就是不相信你是真的要和他分手。他打电话问我你在哪里,说要来找你当面问个清楚,可是我哪知道你住哪里?还有南杨也打电话来,问我你是不是被人要挟了才不得已委屈自己,他说实在不行可以用法律手段维护自己的权益。我也是这么觉得的,真的,我们都不信这好端端的法治社会,还真能恶人当道?”

桑离拿着话筒,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顾小影说:“桑离,我不相信你是那种人,我绝对不相信!你要是有难处你就说,你憋在心里只能自己为难,你说出来,咱一起商量,三个臭皮匠不是还能顶个诸葛亮吗?”

桑离终于咬咬牙说:“小影,我没有遇到困难,真的,从来没有人要挟我,我和沈捷在一起的确是心甘情愿。你也知道,向宁在北京,将来的一切都那么遥远,我需要他的时候他也不在身边,我只是想有个人能陪着我,碰巧这个人又很有钱,仅此而已。”

桑离知道这是个半真半假的回答:真的是她需要一个人陪,假的是如果沈捷没有钱恐怕也不会让他陪……

可是令桑离惊讶的是,顾小影在经过长时间的沉默后毅然选择了相信桑离,她认定桑离是那样一个从小就孤独,所以身边必须有人陪的女孩子。顾小影那饱受言情小说毒害的大脑很快就为桑离的遭遇找出一个合情合理的故事逻辑—有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从小就不幸福,唯一能给她幸福的人还在千里之外,于是当一个能够从物质与精神上都给她幸福的人出现后,她压根就无法拒绝。她和初恋男友悲痛欲绝地分手,为的不过是更加现实地获取温暖……

那一刻,顾小影都被自己的这种理解给感动了!

她终于放弃了说服,只是有些感伤地说了句:“那你看着办吧,反正如果心情不好,记得姐妹这里还能陪你吐吐苦水。”

她说得简单平静,桑离却在一瞬间红了眼圈。

心脏再度隐隐疼起来,隐隐地会想:从此时此刻开始,自己身边,除了沈捷,就只有一个顾小影了。

不过,一个多月后,向宁终于还是堵到了桑离。

后来许多次,桑离都会想起那一天,瑟瑟秋风里,艺术学院琴房楼外的梧桐落了满地的叶子,那个清瘦的身影,站在一层层厚厚的叶子上,面容哀伤地盯着她看。

她站在楼门口,不知用了多久才让自己从最初的惊愕与刺痛中挣脱出来,然后带着一颗已经裹了厚厚盔甲的心,一步步走向他。

仍旧是那个好看的人啊,在经历了社会风霜的洗礼之后,越发稳健成熟。

过很久,才听见他说:“桑离,要躲我就彻底点,这么容易被找到,算什么?”

再听见他的声音的刹那,她险些控制不住那些在心底澎湃的泪水。

可是,还是要忍住,要面色冷冷,要言语淡然,要比不在意更加不在意。

现实生活中的舞台上,她仍然要做个尽职尽责的演员。

于是,她面无表情地答他:“是分手,又不是失踪,犯得着退学吗?”

向宁心底里一股火冒上来,伸手狠狠捏住桑离德肩膀,咬牙切齿:“桑离你给我说清楚,你到底在做什么?”

桑离抬头,表情迷惘:“做什么?不是说了要分手吗?”

向宁气得头都疼:“你说分手就分手,谁答应了?”

桑离看向宁一眼,还是面无表情:“哥,谈恋爱是双方的事,如果一方想分手,就算另一方不愿意,又能怎样呢?”

向宁的表情越来越难看:“桑离,谈恋爱也不是儿戏,咱们认识八年了,正式在一起也有两年整,现在又……”

他喘口气,压住心底那些火气:“你觉得以我们现在的关系,能说分手就分手吗?你怎么能对自己这么不负责任?”

桑离突然笑出来:“哥,你真的很善良,我都没想让你负责任,你干吗往自己身上揽?”

秋风里,她笑得那么诡异、那么妖娆:“哥,你放心,‘毓婷’很好用的。”

那一刻,桑离知道自己真的是疯了,因为她居然会用那么狠毒的话去挑战一个男人的自尊,她居然可以用最不在乎的语气说:“再说,我现在的男朋友也不在乎这些的。”

一瞬间,向宁的脸色变得苍白!

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这个桑离,是那个他印象中的桑离吗?

是那个让他等了那么多年才等到身边,之后再被他小心翼翼捧在手里都不舍得碰的桑离吗?

他再也忍不住,下一秒,他抬起手“啪”的一巴掌打在桑离脸上!

那一瞬间,桑离愣住了。

向宁的右手也有些微微的颤抖,他红着眼看向桑离,声音都有些变调:“桑离,就算我不是你男朋友,只是你的一个哥哥,这一巴掌也省不下了。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打女人,你给我记住,夜路走多了总会撞见鬼,如果你真的决定就这么走下去,我们谁都不拦你。但是你得知道,到你想回头的时候,并不是所有人都还在原地等你。”

说完这些话,他真的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秋风里,他的背影那么落寞、那么凄凉。

那样的向宁,她从来没有见过!

泪水终于在那一刻呼啸而出!

正是吃晚饭的时间,男男女女从她身边走过,时不时有人指指点点,身后还站着一排看热闹的人……可是她什么都顾不上了,只是任泪水一路滑落,坠到地面上,滚到梧桐叶子下,再也看不见。

那一刻,世界对她来说,顷刻间便塌陷。

那天,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路走到学校的花圃的。

还是那些大大的花盆,还是那些铺天盖地的双瓣茉莉,还是那样晴朗的夜晚,秋天的夜空群星璀璨,可是,眼前的那个人,却不在了。

也是那天,夜风中,她终于缓缓蹲下身,环抱住自己的肩膀,嚎啕大哭。

然而,痛楚的时间比她预想中要短很多。因为不能否认,沈捷的确是个懂得怎样讨女孩子欢心的男人—他比她多的那十二岁,使他懂得怎样的距离算作恰如其分。

他在她最痛苦的日子里带她去上海学专业,去北京听音乐会,甚至利用“学专业”的借口替她请假,然后带她去了纽约。

那是个繁华到远远超出她想象的城市:高楼、人群、完全陌生的语言……在那里,她忽然发现自己是如此渺小的一粒灰尘,她不是不害怕的。于是,便小心翼翼地随他走在这庞大而喧嚣的城市里,眉宇间始终有隐约的忐忑。

直到走进朱丽亚音乐学院,伴随着此起彼伏的音乐声、歌声,她内心深处那些忠实的音乐细胞被迅速唤起,她一下子就卸去了那些恐惧与慌张,转而用惊喜的目光注视周围的一切。

她没有掩饰,因为她知道自己完全无法掩饰眼睛里的那些羡慕、向往、期待。

她欣喜而激动地甩开沈捷的手,快步走在那充满着神圣感的走廊上。透过黑色门上那扇小小的玻璃窗,她能看见宽敞的琴房里,斯坦威三角钢琴边那一个又一个正在用灵魂演唱的年轻男女……那一瞬间,桑离突然觉得热泪盈眶!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虔诚,是即便踩着朱丽亚教学楼里普通的红地毯、坐在普通的深灰色沙发上时,都仍能感受到的神圣与不可侵犯!

她知道,自己完全着了魔!

她用那样幸福的目光看着沈捷,那目光真挚简单,沈捷险些看呆了。

晚上,沈捷再接再厉,带她去大都会歌剧院看演出。恢宏澎湃的交响乐中,桑离感受到自己的血液在悄悄地沸腾!

三天,并不长的时间里,桑离觉得自己的一生从来都没有像这三天这样充实而幸福。

这样的时刻,显而易见,所有的悲伤都要让路。

其实,也正是这次纽约之行,奠定了桑离更加远大的目标:她要唱歌,唱到最好,不仅要在中国最好的舞台上唱歌,总有一天要走出去,站在西方歌剧的家乡,唱歌。

所以,桑离用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速度迅速痊愈着,失恋的痛苦在这样的斗志昂扬面前几乎溃不成军。那是常人所无法理解的感情,然而桑离偏就不是常人—当音乐的种子深深埋于她的血脉中的时候,她突然觉得她本来就是为音乐而生,甚至,只为音乐而生!

那是一种对艺术本身的狂热!

或许我们可以说,那时候的桑离,眼里只有艺术,再无其他。

段芮打电话来的时候,桑离正在准备参加全国比赛的曲目,是歌剧《伐丽》的选段《再见,我将去远方》,歌词不知怎的总觉得含着些暗指—再见,我将去远方,像清脆铃声消逝再无回响,奔向那皑皑的雪峰,金光缭绕的地方,他们将带来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