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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使相逢若别离(出书版)(74)

梁炜菘冷然道:“桑离,如果我不给钱,你就算把我搞到身败名裂,依然还是一无所获。”

“是,没错,”桑离坦然地点点头,“可是我本来就一无所有—而你不一样,梁炜菘,你现在拥有的东西太多了,所以你放不下的东西也太多了。不信的话你尽可以打这个赌,看我到底能不能让你变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梁炜菘挑一下眉毛:“可是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来敲诈我?我怎么知道你交给我的东西有没有备份?”

桑离笑出声,可是那笑声无比空洞:“我说过会走,就当然会走,这样的记忆我也不想重温。不过我确实也没法让你相信我不会再敲诈你,所以梁炜菘你就跟自己打个赌吧,赌我会不会拿你当摇钱树。你尽可以不相信我,但我保证,你从这里走出去,四十八小时内,就会变成所有报纸的头版头条!”

梁炜菘沉默了。

半晌,病房里响起突兀的回答声:“我答应。”

他最后看桑离一眼,眼底已经恢复到没有波澜的样子,可是桑离注意到,他的手在微微发抖。

是气愤,还是恐惧?她自己也不知道。

可是她知道,两天后,他真的给了她一张五百万元的支票,而桑离寄给他的手机里,真的有五个AMR格式的文件。

如假包换—梁炜菘不是聋子,他听得出来,那里面的声音,的确是他和他的太太赵倩华。

五百万—这对他来说确实不是个多么巨大的数目,可是他也承认他看走了眼。

桑离,她绝对不是个任人宰割的小白兔,而是一只看似无害,却总留着后手的毒蜘蛛。

她要这样一个算不上巨大的数目,很明显就是为了能让他能痛痛快快地付账,而她在不久后的突然消失,也的确令他松了口气。

阳光下,梁炜菘就这样拿着桑离的手机把玩。他没有告诉桑离,在这五百万中,有一百五十万,来自他卖房的收入—他终究还是卖掉了位于南二环附近的那套房子,因为只要踏进那里,他便会情不自禁地想起,曾经,有一个美丽的女孩子,在那面落地窗下展露她美好的身体……

桑离是在一个清晨离开的。

离开的时候,她的身体状况并不好。可是,这个环境,她一天都呆不下去了。

怕惊动别人,她便没有办理出院手续,只是用那五百万中的一部分结清了住院费。

她悄悄给南杨留下一张返回上海的机票,她似乎是到那时才想起来:南杨这年读博三,正是找工作的关键时期,她已经耽误了他这么久,不能再拖下去。

当然,她还给沈捷打了一个电话,她告诉他:交易中止。因为,她不漂亮了,不能唱歌了,不可能有孩子了,甚至就连那个突然失去的孩子都不是他沈捷的……所以,不要用前途、金钱、地位甚至爱情等在内所有荒诞的理由来挽留她,这一次,她是真的要离开他了。

那天,沈捷在电话里沉默很久,末了才说:不要闹,我过几天就回去。

也是后来很久,她才知道,沈捷不是不想挽留她,而是那时候,他真的以为她是在耍性子,开玩笑……

所以,她就这么顺理成章且没有任何阻碍地离开了北京,在春末开始变热的风里,乘火车离开。

而之所以选择长江边的这个城市,只是因为当她拎着简单的行李走到火车站时,那是她能买到车票的最近一班火车。

真是个讽刺的结局—前二十五年,她都致力于改变命运,而终于到达青春顶点的这个二十五岁,她却开始随波逐流。

初到一个陌生的城市时,桑离终于知道怎样的感觉叫做“空洞”。

偌大而繁华的城市,可是,你伸出手,却触及不到任何人、任何事。

以前,人们总喜欢开玩笑说:去某某城市,什么都不用带,带上钱就可以。

然而现在桑离知道了,如果只有钱,绝对无法阻挡恐惧、孤独以及那浓浓的陌生感。

只有仰起头才会知道,在所有的天空下,人都是渺小的,这和钱无关。

比如她—除了钱,她一无所有。

认识李老太太,只是一个巧合。

那天,下了火车后桑离在这个城市里游荡,身体不好,疲惫的时候便坐到路边休息。恰好路过的李老太太向来是个热心的人,她压根没有去想桑离会不会是坏人,便把家里的一处房间租给了她。她还很开心,总是说“有这么漂亮的姑娘跟我作伴真好”。

那套房子便是位于“樱园绿景”B栋二楼的房子,并不大,却收拾得很温馨。老太太的儿子在国外,知道母亲喜欢爬山、散步,便专门挑了这个楼盘;怕万一电梯停电老太太爬不上去,便选了二楼的位置;怕老太太在家寂寞,便请了钟点工去做饭,陪她聊天……可是,老太太还是很寂寞。

是在桑离入住之后,老太太才真正找到能陪她说话的人,她也很喜欢桑离那副安安静静的样子。最关键是她有些耳背,而桑离总是好脾气地、慢慢地说话,于是两人的交流就没有障碍。她不喜欢那个语速很快的钟点工,于是有了桑离之后,她很快便辞掉了钟点服务。

这样的情形大约持续了近一年,一年后老太太的儿媳妇在国外给她生了孙子,这一次,就算是语言不通,老太太也决定去国外帮儿子儿媳看孩子。她走之前把房子转让给桑离,价钱比市价要便宜很多。

她红着眼圈对桑离说:“孩子,照顾好你自己,以后奶奶不在身边,快点找个能陪你的人。”

桑离点点头,微笑着送老人上了飞机。

也是那之后不久,楼下的物业公司搬到另外的地方,空出来的房子就被她买下,开了这间“你我咖啡屋”。

此后的日子里,她就这样变成一尊雕塑,每天在“你我”的角落里晒太阳、看杂志、听音乐、发呆。只是每逢向宁的忌日,她都会去樱花林里唱歌,有时候唱《那晴朗的一天》,有时候唱《复仇的痛苦》,有时候唱《小夜曲》……

这些,都是她曾经唱给他听的歌—在他离开的日子里,每当她仰起头看着天空唱歌的时候,都会以为他在听;每当她看见樱花随歌声落下的时候,她都会以为是他在鼓掌……

再后来,她终于和顾小影恢复了联系。而顾小影也答应她,在她没有整理好自己的情绪之前,她不会来探望桑离,更不会告诉其他任何人桑离的行踪。

她唯一一次想要桑离露面,就是在她的婚礼前夕—她希望桑离能去给她做伴娘,理由是反正桑离现在也是单身。

可是桑离拒绝了。

她已经料到,管桐所在的圈子里,未必不会有她曾经陪沈捷应酬过的人。

旧人旧事旧风物……她一概不想碰触。

再再后来,顾小影就是唯一给她带来外界消息的人。

她知道了郭老师最终把向宁葬在G城,理由是他在那里长大,那是他的故乡。

也知道了沈捷曾经挖地三尺想要找到她,可是顾小影咬紧牙关什么都没说。

但,顾小影还是隐瞒了关于“桑离爱乐基金”的事。桑离能理解,她知道,顾小影是真的希望她能从过去的所有事情里走出来,重新生活,重新找幸福。

而她后来,也真的遇见了一个人,一个不计较她的过去、不在乎她是否能生孩子,只为和她一起过日子的男人,他叫马煜。

甚至,为了成全她和马煜,就连那个真的爱她的沈捷也在久别重逢后毅然选择了离开。

可是,也是到这时她才知道,在这漫长的岁月里,她有多么恨沈捷,就有多么爱他。

在爱情这件事上,她总是慢了一步。

桑离记得,顾小影在书里说:别离也是一首歌,因为倘若没有别离,如何能与你相逢?

其实桑离一直很想问:假使别离的结局是相逢,那么,相逢的后来会不会还是别离?

如果是那样,倒不如从一开始就选择逃避。

因为,她真的已经怕了“别离”这件事。

她不想再用任何一点可能把握到的温暖去打赌—她是个凡人,她知道错了,知道后悔了,知道胆小了,知道输不起了。

可是,还来得及吗?

寂静夜空下,桑离抬起头,隐约,还能看见那些凋零的花,那些离去的人,那些被辜负的岁岁年年。

她知道,顾小影有句话没有说错:一曲《别离歌》,就是一段迷路青春的墓志铭……

尾声

离开G城前的前一天,桑离终于决定回艺术学院看一看。

她住的酒店距离艺术学院只有一公里左右的距离。一路上,她打量着周围似曾相识的风景,看见曾经熟悉的街道又宽敞了一些,印象中的一些梧桐树不见了,路边小店也有不少都换了招牌,路上的年轻面孔那么多,他们眉飞色舞,脸上写满了年轻。

真是人生中最好的时候。

桑离就这样一路慢悠悠地走着。走了不过一半路,受过伤的腿开始隐隐疼起来,她微微皱一下眉头,抬头看看天空:混沌的灰、厚浊的白,风大起来了,叶子在风里旋转,果然是快要下雨。

这几年,桑离知道,她自己的身体,远比天气预报要准确得多。

她并不在乎。夏末的天气,已经有了秋凉,即便下雨,还能多大?就算没有拿伞,快跑几步,总还有一家店可以用来躲雨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