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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使相逢若别离(出书版)(75)

然而,一切显然不在桑离的想象范围之内!

该是四点钟左右,桑离正走到街角的小公园附近时,天突然黑下去,前后不过几分钟,倾盆大雨从天而降!

桑离一愣,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前跑几步,可是让人恐惧的是:不过就在那几分钟的时间里,巨大的雨水劈头盖脸地浇过来,瞬间便让桑离无法呼吸!她完全看不清前面的路,也看不到任何建筑物,四周漆黑一团,只有汽车的鸣笛声以及行人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冰凉的水柱噼里啪啦地打在身上,好像冰雹一样疼。眼睛已经睁不开了,脚下的水带着巨大的冲力不断往前涌,桑离下意识地抓住身后一丛冬青树枝,可是脚下的水势越来越大,竟然开始站不稳!

桑离开始害怕了。

她伸出手,死死抓住面前的冬青丛,任那些树枝划伤她的胳膊,仍然还是紧紧抓住树枝下方近根的位置,依靠树木的力量稳住自己!

她在水帘一样的雨里努力睁开眼,努力往远处看—她记得不远处的街心公园里应该有个地势还算高的凉亭,那里不仅可以躲雨,而且应该没有这么大的洪水!

想到这里,她微微松一下手,想要往凉亭的方向走,可是可怕的事情再度发生—从她所处的人行道边到不远处的亭子口不过五十多米,只需要过一个十字路口的距离,而她竟然趟不过去!

铺天盖地的水,好像从天上裂开的口子里倾泻而出,甚至能看见一阵汹涌澎湃的浪头呼啸着涨潮,这可还是刚才自己走着的那条路?

她忍住雨水流进眼里的刺痛,使劲睁大眼往远处看,亭子没找到,却看见交通已经彻底瘫痪—路上不断有车熄火或者追尾,大水毫不留情地漫进轿车驾驶室,许多司机毅然选择弃车逃跑;路上的行人被巨大的水冲得站不稳,只能相互拉住手,或者抱住身边的树;最可怕的是一辆公交车抛锚在路中间,有人从车上逃难似地跳下来,却瞬间便被涨高一米多的大水卷走!

桑离倒抽一口冷气!

那一刻,天空中一丝亮光都看不见,漆黑的空间里只有雨水哗哗地浇下来,街面上已经是一片哭喊声。桑离努力抓住手边的冬青树,埋下头,身体几乎要扎进冬青里,便没有看到,随着呼啸的大水,一个体积硕大的铁皮垃圾桶已经脱离了原来的位置,正随着奔涌的洪水快速向桑离的方向靠近!

然而,就在它马上要砸上桑离身体的刹那,一个人影“砰”地撞过来,硬是将桑离护在了身下,而那个铁皮垃圾桶,竟然就从那人的背上狠狠撞过,再随着起伏的水一路漂远!

桑离的脸因为这样的冲击被猛地撞进冬青丛,树枝从她脸上划过,眉角处钻心的疼,然而万幸—树枝居然没有戳到她的眼睛!

也是这时她才想起趴在自己身后的好心人—若不是他,那个垃圾桶足以要了她的命。

她挣扎着略抬起身,却感觉到身后的人在紧紧箍住她的腰。

她艰难地扭头,却听到风声、雨声里那个熟悉的声音大声喊:“桑离你没事吧?”

是马煜?!

顷刻间,滚烫的泪水呼啸而出,和冰凉的雨水混在一起,止都止不住。

她想要回转身,可是马煜一手紧紧箍住她,一手也伸过去握住冬青树枝,大喝:“别动,抓紧!”

她深呼吸一口气,紧紧抓住眼前的树枝,也大声问:“我很好,你呢?”

“我没事!”

他喊完了就把脸埋在她颈边,雨水中她甚至感受不到那究竟是人的皮肤还是别的什么随洪水漂浮的物体,她只是反复告诉自己:桑离,没事了,他来了,你就没事了……

他们就这样紧紧拽着冬青树枝站在路边滔天的水中,整整站了两个小时。

那两个小时里,马煜始终将桑离紧紧护在怀里,他大声告诉她:这种雨不会太久,马上就会停的,坚持住!

他却没有告诉她:当他从酒店房间的玻璃看出去,看到路面上那些撞在一起的汽车和被洪水卷到水底的行人时,他几乎是连呼吸都要停止!他马上嘱咐YOYO不准出门,之后反锁了房门,在第一时间内冲出酒店,沿途撞到了不止一个冲进酒店躲雨的人。人们一身狼狈地跑进来,却在看见不顾一切冲进雨里的马煜时,露出惊讶、不解甚至看疯子一样的表情。

他没有带雨伞,因为他知道雨伞不中用,他一路上无数次被水冲得后退,还有一次甚至被冲到一辆抛锚的车边,狠狠撞上后视镜,险些撞断他的肋骨。可他还是挣扎着往前走,他知道桑离一定没有走远,她腿不好,走不快的。

可是这也恰恰是他最担心的—她腿上有伤,还有没有取出来的钢钉,这样大的雨,冰冷雨水里,她任何一次腿软都会被活活淹死!

然而,万幸,他看见了她,也看见了那个垃圾桶,他冲过去,用自己的身体替她挡住这个铁做的庞然大物,后背传来剧痛的刹那,他心里却蓦地一松:她没事,这就好!

两个小时后,雨势缓和了些许,他急忙拉起桑离往不远处的亭子跑,沿途跌跌撞撞许多次都险些栽进水里,他一咬牙,猛地把桑离推到自己身后,自己在前面探路—他知道,这样的洪水极有可能把污水井盖冲走,看不见的水面下,随处都有可能存在噬人的漩涡!

那样短短的百余米,他们又走了近半小时。

终于,历尽千辛万苦靠近了凉亭,而凉亭里的人们在看见他们的同时也已经一个拽一个地组成了一道人梯—最前面的那个男人已经全身都暴露在雨中,他一手抹着满脸的雨水,一手努力拽过已经全然没有力气的桑离和马煜,大声喊:“抓紧了,坚持一下,这就拉你们过来!”

那是这个城市有史以来最黑暗的三小时。

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让这个城市在短短三小时里消失了三十四个生命—是三十四个看似独立的个体,然而在他们身后,或许是更多个悲痛欲绝的家庭。

天灾面前,桑离和马煜活下来了,这是意外之后的幸福。

那夜,省立医院的急诊室里,都是来来往往狼狈的人们。

桑离全身都湿透了,之后湿衣裳又被冷风吹得半干,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着隐约的刺痒。她疲惫地坐在长椅上,有些失神地盯着急诊室的门看,恍惚间似乎有很多人很多事从大脑中经过,却一样都记不住。

而那些声音,明显是嘈杂的风雨声,此起彼伏着在她耳际轰鸣,偶尔,还会有一个吼声在说“桑离不要怕,我在这里”……

她疲惫地闭一下眼,伸手使劲揉揉太阳穴,再深呼吸一口气,似乎这才把那些模糊又杂乱的记忆从脑海中暂时摒除。

这时看见急诊室门打开,马煜捏着几张纸从里面走出来。桑离猛地站起身,几步就冲上前扶住他,瞪大了眼盯着他看。

马煜的脸色有些苍白,可是却仍然带着笑容。

他好像根本没有感觉到自己后背上有个伤口一样,伸手揉揉桑离冰凉的脸颊,笑着说:“我没事,一点小伤。”

他看她不信,便晃晃手里的药单:“真的,打完破伤风针就可以回去了。”

他温柔地看着面前的女人,看她小心翼翼地扶自己坐下,而后接过药单准备去取药,这才反手抓住她,笑着问:“怎么了?”

可是,桑离低着头,只是看着手里的药单,不说话。

马煜一伸手把她揽进怀,他的下巴抵住她的头顶,他的声音轻松却欢快,他说:“桑离,别这样,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应该高兴才对!”

桑离眼眶一热,就有泪水忍不住地涌出来,渗透了他搭在肩上的衬衣。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句话,多年前的病房里,南杨也说过的。可是,为什么和她在一起,就总会逢大难?

向宁,沈捷……现在还要加上马煜吗?

她终于仰起头看着他说:“马煜,我早就说过认识我没有好事的。”

她的声音绝望而干涩,马煜忍不住抬起头揽过她的肩,把她再往怀里带近一些。他低下头,认真地看着她,看了很久很久。

渐渐,就有笑容浮上来。

他那么真挚而快乐地看着她的眼睛,声音里都带了喜悦。

桑离眨眨眼,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突然,便听见马煜说:“桑离,你可能不信,不过我是真的觉得,我这辈子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好过。”

他略顿一下,依然笑着补充:“我宁愿你这么患得患失地担心我,也好过你总觉得咱俩两不相干。”

桑离张口结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第二天,桑离被顾小影从头到脚骂了起码三个来回。

顾小影气得跳:“桑离你自己的身体自己不知道?阴天的时候腿不疼吗?你跑出去干什么?你知不知道昨天的事情有多恐怖?我给你打电话却怎么也打不通,你手机是摆设啊?你还害马煜受伤?人家招你惹你了,怎么遇见你就总得见义勇为……”

桑离坐在顾小影家的沙发上,用抱枕挡住自己的脸,直到顾小影暂时休息才探出头来,往前推杯水:“你喝点水……”

“我喝得下去吗?!”顾小影依然火冒三丈,猛地一拍茶几,吓桑离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