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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老牛遇见嫩草(23)

她的身边,没有任何人可以寻求帮助,也没有任何人可以替换,她就是她,谁都不能成为她。最开始还能知道自己的脚疼,自己的嘴角起了血泡,可到后来,已经渐渐麻木没有了知觉。

日子就必须要过下去,只要世界末日还没有到来,她就不能倒下去。

没有人知道那些年的日子她是怎么过来的,而在那些回忆的过往中没有任何一个场景是躲在模糊泪光后的。

抱歉,她就是这样。

不喊疼,不喊伤心,满心唯一一个念头就是不能让父亲也走掉。

母亲离去时,她还小,现在她已经成人,不能想象最后一个亲人也撒手而去。

幸好父亲只是高位截瘫,神经暂且的压迫脊柱神经导致无法站立和行走。

于是她用耐心带着父亲走路,从轮椅,到拐杖,每踏出一步,她都会给他鼓掌。

谁说我们成年后就不再需要父母,父母的缺失永远都比任何伤痛来的剧烈。她宁愿从新和父亲活一次,学一次,来珍惜这辈子生为父女的机会。

也正是这样,她才耽误到三十高龄仍未顺利结婚。

只因为她相亲的第一句话就是,我结婚后要照顾瘫痪在床的父亲。

虽然她已经转做住院医师,但还是需要值班,如果再加上被父亲分去的时间,她在其他的时候几乎是透明不存在的。

所以没有人愿意负担起她和她身后的负担。

而她也不愿意自己或父亲成为别人的负担。

原本能够拄拐挪动的父亲已经给她省了一些时间来准备考虑自己的事,可就在这个时间上,又再次雪上加霜。

海轶在等红灯的时候发现若曦的手一直在颤抖,他伸手覆盖在她的手背:“别怕,没有过不去的坎。”

她疲倦极了,被他掌心的温暖触动了心中的痛苦:“没有怕,只是突然觉得人生变幻莫测,我不想失去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人。”

海轶的目光里错综复杂,或许是愧疚,或许是怜悯,最后他只是长长叹口气:“什么是我们认为最重要的东西永远是在失去后才知道,而知道时,已经晚了。”

若曦抬眼看着他,连想都不想就去打开车门。

海轶诧异她疯狂的举动,一把抓回车门,硬生生的关好,再上暗锁:“你干什么?”

“海轶,我和真真是好朋友。不是你希望的那种为情人分手两地老死不相往来的女人,如果你有其他想法,请找别人,不要再自作下贱的来找我。”

如何才能铁石心肠的八这些话全部说完不是重点,重点的是,她必须克服自己心头刚刚的悸动。

她完全听懂了他话里有话。

而,就差一点,她就会扑在他的怀里哭上一通。

痛不可抑的感受让她几乎忘记曾经那些痛苦,也让她渴望一个温暖的怀抱来平复心底的不安全感。

她原本已经没有了心,不知何时突然脆弱,只想窝在一个温暖的地方靠一会儿,就一会儿。

“若曦,有些事不是你眼前看到的样子。”不知什么时候,海轶掏出烟点燃,车厢里光阴晦暗,淡白的烟雾围绕着他,看不清他的脸。

这世上有很多的人喜欢把心里话说出来。偏巧她和他都不是那种人。宁可把话憋在肚子里,任由所有的一切渐渐失落在时光里,不肯解释。

若曦咳嗽起来,干涸的双眼突然开始泛起模糊。

其实,哭一次很舒服,不管是因为什么,都会很舒服。

“对不起。“他把手里的烟按在烟灰缸里,若曦没有搭话,别开头泪眼模糊的望着车窗外。

“若曦,如果还有一辈子的话,我想我不再会做错事了。”快到若曦家门口的时候,他喃喃的说。

“有些东西一旦错过了,似乎每一步都偏离了自己的轨道,你就再也没有办法把它给开回来。那个时候我还以为自己可以操控,还以为自己可以争取,现在才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能弥补,不能再来。”

海轶脸色很平静。

若曦也一样。

“时间不给我们再来一次的机会。”若曦说。

又一位白马降临

若曦爬上楼的时候,脚下的鞋跟已经接近报废,就像此刻她的心,咯吱咯吱的磨的慌。

索幸父亲只是跌倒摔在沙发上,脸被旁边的书柜蹭破了皮,因为怕突发性心脏病或者中风,所以若曦事先交待过,如果摔倒不要轻易挪动,护工吓得手足无措才打了电话找她,看着父亲的情况,若曦回头看了她两眼,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先让她把医药箱拿过来,给父亲脸上的伤口擦了点药,四处检查一下没有多余的伤口再把林旭晟扶到床上休息,仔仔细细盖好了被子,离开房间,才把护工拉到厨房问:“我问你,刚刚谁来过?”

“谁也没来过。”护工五十多岁,原本就是熟人介绍的,常常若曦使唤的不得力,不过林旭晟那时候不适合经常换人照顾,现在轻松了反而懒惰下来,把身分混淆,不听批评。

若曦不理会她的辩解,继续追问:“阿姨,你年纪大,不代表我就不能说你。请你记住是我掏钱雇你来照顾我父亲,如果你不能安全的照顾我父亲,我就没有理由再雇你,麻烦你,收拾一下东西明天可以不用来了。”

护工烦躁的瞪着她,“跟你说你又不信,反正我也没多拿你多少钱,凭什么像审问犯人似的?”

若曦不爱听这个:“你跟我说不着这些,我只问你,到底谁来过?你给我打电话用的是手机,不是家里电话,打电话那个人也不是你,到底谁来过?如果你不说的话我只能报案了,因为我不在家的时候有人威胁到我父亲的人身安全!”

“别!”护工想想才说:“你爸是不让我说的,我也没办法。刚开始的时候也见过的。那天她突然上门说看亲戚,我想那也不能让人等大门外面阿,就让她进来了。你爸看见她呢也挺高兴的,两个人聊了半天,走的时候还依依不舍的,你爸爸还说不让我告诉你。后来再来的时候我就没拦着。平时她来的时候我能出去买个菜什么的,也挺借力的,所以就没当回事。”护工啰里八嗦说了一大堆,也真正的应证了若曦的推断。

“多久了?”若曦低头问。这么多年,不光她儿子回来了,连她也准备再迈入这个家门么?

“才一个星期。”护工是否故意隐瞒时间对于若曦来说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穆音真的开始接触父亲,当年所有的一切都被揭开,也一定会让父亲憎恨自己。

若曦点点头,匆匆进屋,门外护工还问:“那我明天还来不来?”

若曦不理她,只是坐到父亲床边,拉着他的手问:“她回来了是么?”

林旭晟手抬了一抬,似乎想触到女儿的头发,若曦就这么直直的趴在他的床边,任由他摩挲,可那只手停下来,犹豫了一下,又收了回去。

他轻轻的叹息:“当年委屈你了,我不怪你。”

若曦两只眼睛里的泪水只差最后一点就要流出来,她不愿意用眼泪来诉说自己这八年的艰辛,用力咬住嘴唇死命地忍。

“那年我车祸,我就奇怪,穆音为什么没来看我。后来护士说,有人偷偷趴在门外看过的,只不过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其实当年那只是一场交通意外,就算她不在旁边,换个别人我也不能眼看着就要撞上也不管,你就当这个是理由来恨她更不公平。她孩子也跟前夫走了,孤零零的被你撵走了也算给你解气了,只是当时你对她说,我不行了,让她别看了,她不甘心不相信,才经常偷偷看我的。”

若曦不说话,怕自己一开口已经是哽咽。

没错,当年她恨穆音,穆歌被送去美国是穆音的主意,后来父亲还因穆音出了车祸。在车祸现场她替父亲寻找被撞丢的鞋子时就想过,绝对不能再与这样的女人同住一个屋檐下。没有哪个女儿能这么宽宏大量,她相依为命的父亲差一点因为那个女人也撒手人寰,说死都不能原谅。

于是她撵走了穆音,当年穆音不过就是和父亲搭伙过日子,连结婚证都没领,原本就没有什么诚意的女人,当然走的也会很容易,连解释和牢骚都没有。

就因为她走的太容易,若曦才更不能原谅她的作为。

却从来没有想过,原来,穆音还一直在默默关心着父亲。

这么说来,她也没去美国投靠穆歌是么?

“本来冬天天冷我就三个月没出门,最近又感冒了,护工也不带我出去。她在我们平时等的那个小公园等了好几个月,有点不放心,又不敢打电话给家里。所以才趁你上班的时候过来看看。”

林旭晟说了一会,没等到女儿的回应,怕若曦生自己的气,试探着再度抬起手,轻轻地,慢慢地握住她瘦弱的手腕,若曦全身一震,迅速抬起头来,眼泪顿时滑落脸颊,在她见到父亲苍老的面容那一刻。

曾几何时,父亲从那么英俊能干的成熟男人,变成苍老至此?

当年那个无微不至体贴母亲的男人,如今也为了其他的女人来恳求她的原谅。

他们都没错,错的是她。多年独占父亲的若曦不希望任何女人来霸占家中母亲的位置。她确信只要等她长大就可以顶替那个空缺,只要再等几年。可是,穆音的出现打消了她所有的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