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鹰奴(96)+番外

“放过我吧,张慕成,也放过你自己,你不累我还累呢。”李庆成的口气平淡自如,仿佛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不是这样的。”张慕忽然开口道。

李庆成笑了起来:“终于愿意开口了?洗耳恭听。”

张慕:“不是你说的这样,我嘴笨,说不过你。”

李庆成笑吟吟道:“青哥为我赴汤蹈火,可没让我许过他什么,你到底想要什么?老实说罢,慕哥,我挺喜欢你的,但不想和你过日子,也不可能与你过日子。”

张慕:“我也倾慕你,庆成,可是慕哥不会说话,怕你生气。”

“我也想被你呼来唤去。”张慕的声音一样的平稳,似乎在背一段早已演练了无数次的稿子,李庆成忽然就想起那份张慕写了一半,被抢回去撕掉的小纸条,合上书,饶有趣味地看着他,开始好奇纸条的后半截。

“可你从来不使唤我……”张慕道。

“胡说。”李庆成笑道:“我刚不就使唤你了,你怎不去?”

张慕:“不是那样,你只要说,慕哥,去给我把什么事办了,我会心甘情愿地去。但你想的是,这事儿让哑巴去办罢,不能叫他哑巴,得叫他张慕,他才会死心塌地的为我办事。”

李庆成骤然间心里想的事被张慕猜了个准,当即无言以对。

张慕:“我也能为你带兵,帮你干粗重活儿,你若想让我讲故事,我也会想方设法说点给你听。”

“我也想让你不高兴时打我,骂我,踹我。”张慕说:“你刻薄我也无妨。”

李庆成道:“现在都这模样了,还刻薄你呢。”

张慕看着李庆成不说话。

自打认识张慕的那一天起,李庆成就从未见他的眼中流露过这样的神色,他像是在看什么?

李庆成想起来了,那是张慕在许久前给海东青洗澡时,专注地看着他们的儿子的神情。

“不一样。”张慕注视李庆成,缓缓道:“小时候,我看到我娘欺负我爹,拎着他的耳朵又打又骂,我想的是那样。而你,你无论让我做什么,都是在赏我的,你待我好时,心里在想‘哑巴忠心,所以我得对他好些,赏他些’。”

李庆成的声音轻而无情,带着些难以置信,像在听一个笑话:“但我不是你的东西,慕哥。你太贪心了。”

“你嫌弃我。”张慕说:“从前你说你不嫌弃我的时候,都是假的,所以我不想喝。”

李庆成静了很久,他忽然就后悔了,早知不该与张慕提及这个,本以为能说动张慕,未料他竟以这简单的几句话,千百倍地回击了他。

“你的小舅很难过。”张慕说:“你没把他当人。”

李庆成道:“我也没把你当人,对不?没把任何人当人。”

张慕沉默了。

李庆成道:“滚吧你,别让我再看到你。”

张慕说:“去哪里。”

李庆成道:“随便去哪里,就算以后我败了,也用不着你了。”

张慕的语气冷漠而无情:“那么我的事完了,你可以赐我死。”

又一阵漫长的静谧,李庆成看着张慕,忽然就像看一个陌生人,他似是第一次认识他,过往的张慕的印象,在他的脑海中由无数奇怪的表现重合起来,李庆成忍不住重新从头到脚的打量他。

李庆成彻底输了,他不得不退让,他甚至说不清楚是什么打败了他,是张慕的话?不是。那是什么?就连李庆成现在也对自己以往所想的产生了一刹那的动摇。

臣子为君效忠不是天经地义的么?这侍卫究竟想要什么?

李庆成道:“慕哥,是我错了,我会好好想想。”

张慕点了点头,至此,他们仿佛变得更陌生了,然而李庆成又隐约觉得,他们互相之间打开了一扇门,仿佛张慕朝着他走了一步。

但李庆成还站在原地,不知是否该上前去。

“那么,你以后还会为我做事么?”李庆成说。

“你说。”张慕道:“我就去做。”

李庆成点了点头,漫长的午后,他们没有再作任何交谈,似乎又回到了年少时的夏天,李庆成在殿内读书,张慕在殿外站着的时光。

光阴流转,一眨眼便是许多年,李庆成终于明白了当年的张慕,不是来当侍卫的。

这名心里和脸上都带着无法磨灭的伤痕,背着一把三尺长九寸的大刀,身材颀长的少年,是来照顾他的。

他只是前来寻找李谋,讨一件许多年前便得过许诺的东西,讨他的李庆成。

那时李庆成还小,于是张慕便守在殿外,耐心地等候他长大,像在养一只以后会陪伴他一生的鹰,一位对彼此毕生不渝的伙伴。

然而李庆成知道得太晚了。

“什么都做?”李庆成道。

张慕答:“为你杀人,帮你办事,做;夏天捐风,冬天暖床不做,讲故事不做;为你带兵,做;陪你高兴,陪你难过不做。我抗旨,你可杀了我。”

李庆成带着挑衅的笑意反击道:“这就够了,谢谢,慕哥。”

张慕:“不客气,殿下,此乃臣子本份。”

李庆成知道自己又输了,面对张慕,他几乎就从来没有赢过。

那天下午,李庆成与张慕没有再交谈。

黄昏:

“回来了。”方青余笑道:“怎么了?”

李庆成道:“办完了么?”

方青余吩咐士兵把院外的人抬进来,正是身材高大的疾风。

疾风痛苦地蜷曲在厅上,嘴唇已泛起青紫。

“初一十五,差不多就是这几天了……”李庆成道:“疾风,你听见了?”

疾风喉中发出一声濒死的呜咽。

李庆成道:“让娥娘来给他把脉。”

张慕只静静看着,少顷娥娘来过,李庆成小声嘱咐几句,为疾风把药喂下。又吩咐人把他抬到边院内去歇息。

夜间,疾风醒了,李庆成亲自过去看了一次。

“你被何进下了毒。”李庆成道:“他从前给过你不少肉,是么?”

疾风眼神恍惚迷离,勉强点头。

李庆成掏出早就准备好的药:“我请大夫给你看过了,配出这些药丸,可以救你的性命,但目前只有这么多,每月你得吃两丸。”

疾风说:“你想让我做什么。”

李庆成哂道:“不做什么,你可以走了。”

疾风道:“我还会死的。”

李庆成说:“等我回到京师,你可以来找我,我再让人给你配药,只要我活着,你就不会死。”

娥娘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李庆成说:“休息好你就走吧。”

疾风道:“别,我跟着你。”

李庆成转过头,看了疾风一会,欣然道:“很好,我也是这么想的。”

李庆成出院外,伸了个懒腰,侧眼瞥娥娘,小声笑道:“我很可怕,是不?”

娥娘低头福了一福:“殿下非寻常人。”

李庆成自言自语道:“大家都讨厌我……连慕哥也讨厌我了,罢,诸事具备,可以出兵了。”

统历十七年夏,虞国太子李珙于祭天时驾崩。

十七年七月,李庆成昭告天下,中原以南,半壁河山军出江州,韩沧海号令,玉衡山以南诸州臣服,江南沿境三万子弟兵增军勤王。

十七年十月,西川征召五万兵马,杀出枫关。

十七年腊月,朝廷任命殷烈为北疆参知,然而殷烈撕文书,杀任命使,出兵响应李庆成,率师勤王。

统历十八年春,唐鸿与殷烈集队换防,任李斛为朔边将,暂摄殷烈之位,驻兵一万。

殷烈则与唐鸿各领两万四千兵马,浩浩荡荡挥军入中原。

统历十八年四月,春暖花开,江州军,西川军,镇北军,江南军四路兵马移师司隶边境,集结于卧龙岭以北。

勤王四路兵马共计十二万八千,号称十万雄师,兵压司隶。

同时间,东疆参知方长曦调集手中两万骑兵,增援京师。

李珙驾崩,方氏不得已而扶立新太子,京师人心分崩离析,一场即将有近二十万人参战的流血大战一触即发。

一只手抓着书,朝案对面扯了扯。

李承青乌黑发亮的眼睛盯着李效。

李效看书正酣时被打断,抬头时发现是儿子,只得把气憋着,漠然问:“怎么。”

李承青瞪着李效不吭声,使力拉扯,两父子开始较力,争夺那本《虞通略》,李效道:“谁教你的?承青,放手!”

李承青松手,注意力转向另外一本书,李效忙伸出大手按住,喊道:“来人!”

李承青这次不退让了,使劲拉扯书,把案上的另一本书抢到手里,得胜地摇摇晃晃走了,走开几步坐了下来,开始撕书。

李效:“……”

“哎哟小殿下。”司监叫苦不迭:“怎么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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