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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数派旅人(105)

“从你出院,停药后,开始出现第一个幻觉开始。”

“……那是一只壁虎,死在我的房间里。”杜若予闷闷回忆,“我一开始没认出来那是假的,毕竟在我停药前,我已经有三年时间没再复发过,直到有天我看见它趴在电脑屏幕上,不管我怎么赶它,它都不走,我才意识到,我看见的尸体,又复活了。它是假的。”

“那你怎么应对它?”

“我和它朝夕相处了一个星期,后来它就消失了,我不知道它怎么消失的。”

“从那以后,你就戴上了你的特殊眼镜,把自己当成一个瞎子?”

“嗯。我知道这是掩耳盗铃,可你说过,心理暗示也是种自我疗愈的方法,我想只要不创造机会,我多多少少也能正常点。”

她的正常是只给予自己的,在外人眼中,她的遮掩行径反而更透着古怪。

李嘟嘟露出灿烂的笑脸,“你心态倒是很好,也对,你一直都是我们这儿心态最好的患者,冷静、配合,充满感情。”

这样的笑容给了杜若予安慰。

她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开始叙说自己从未对人谈起的隐私,那些只活在她眼里的幽灵,那些被当成鬼的谣言。

她突然意识到,眼前的精神科医生或许才是全世界最了解她的人。

这个人熟悉她的大脑,明白她的过往,清楚她的成长环境,她们的交流不费吹灰之力。

如果她们不是病人和医生的关系,或许她才是她最好的朋友。

咦?

她为什么要说“才是”?

——杜杜。

——我要做你的好朋友!

卫怀瑾悦耳的宣言突然蹦进大脑。

杜若予一怔。

对面的李嘟嘟微微挑了下眉毛。

杜若予的讲述本来已趋近平静,纠结的手也几乎放开。

李嘟嘟满意地发现她的坐姿逐渐放松——直到她说起去年冬天见到的年轻女尸。

李嘟嘟注意到,杜若予的手突然抓向牛仔裤的裤缝,下意识抠着上头的缝线。

她又开始不安了。

卫怀瑾。

李嘟嘟在笔记本上“卫怀瑾”三个字下,悄悄划上一条线。

===

她们聊了许久,杜若予走出门诊室时,就见卫怀信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后脑勺靠着墙,正仰头闭目养神。

听见她出来,卫怀信睁开眼,未语先笑,“聊完了?”

杜若予也笑,她手里捏着本崭新的病历本,“去楼下取药,过几天再回来复诊。”她顿了下,“她让你进去,一个人。”

卫怀信立即站起身,正正衣襟,往门诊室内走。

“李医生。”

上次吃饭时,他喊她李小姐,如今在医院,他便唤她李医生。

李嘟嘟对这样的亲疏有别显然很满意,开门见山笑道:“对杜杜的病,你了解多少?”

卫怀信正色说:“我查阅过相关资料,但不专业。”

“如果人人看点资料就能专业,还要我们这些临床医生做什么?”李嘟嘟笑过之后,从身旁架子上取下一本小册子,“这是精神分裂患者家属应该知道的常识,但我猜你差不多都清楚,还有些相关陪护原则,嗯,以你的性格应该也事先调查过,算了……”她把小册子丢到一旁,抹着精致珊瑚红唇膏的嘴角抿了抿,正经道,“我对你只有一个最基础也是最重要的要求,确保杜杜把每天的药吃进肚子里。”

不等卫怀信说话,她又接着说:“杜杜肯自愿来医院复诊,我相信她是出于真心接受治疗,但吃药是件枯燥乏味的事,尤其是抗精神病药物,她停药太久了,现在复服,一些副作用也会重新出现,生活上的普通技能没什么障碍,但她如果想工作,尤其她所从事的翻译……会不大顺利。”

“这也是她当初停药,和迟迟不肯回归治疗的主要原因,她想独立生存,不愿意依附别人。她虽然是个患者,但她有她的自尊。”李嘟嘟说着说着叹口气,“卫先生,杜杜现在还是一个人住吧?”

卫怀信点头,对李嘟嘟接下来的话已经有所预料。

“我希望有个人能陪在她身边,不单单是为了监督她吃药,也是为了安抚她,陪伴她,鼓励她。如果她不愿意让她父亲和哥哥参与的话,你就是最好的人选。”

卫怀信再次正色点头,“我会照顾好她。”

这话他说过许多次,每次都当成人生郑重的一笔承诺。

李嘟嘟笑了,顺亮的马尾辫在脑后一甩,由衷开心道:“接下来这话不是出自医生的立场,而是出自杜杜老朋友的立场。卫先生,有你在,我坚信杜杜一定会好起来的!我对杜杜,对你,都很有信心。”

卫怀信正要道谢,门诊室外突然传来一阵喧闹,期间夹杂哭闹与叫嚷,因为杜若予还等在门外,卫怀信立即起身赶出门。

只见医院走廊前,三男一女或拽或推地羁押着个头发蓬乱的女孩往这儿来,女孩用力挣扎,夏天的圆领T恤都被扯开半边,露出瘦弱的锁骨和半边内衣肩带。

“我不去!我没有病!你们这些骗子!”女孩边骂边挣,还想下嘴咬其中一个男人。

有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跟在旁边,哭得比女孩还响亮,时不时帮忙扯下女孩上撩的衣服,还要提防女孩偶尔踹来的一脚。

李嘟嘟也走出来,看了会儿,询问路过的护士需不需要帮忙。

护士显然见怪不怪,“挂的主任号,一个小姑娘,那么多人应该压得住。”

这样的场面既刺目又割心,卫怀信不想给杜若予增加抵触情绪,挽着她的肩想带她从另一边楼梯下楼。

“等等。”杜若予突然说,“那女孩……有点眼熟。”

能让习惯装瞎的杜若予眼熟的人可不多,卫怀信也定睛去看,马上认出那女孩的身份。

“是那晚跳江的高中生。”卫怀信问,“叫小静?还是小青?”

“小景。”杜若予说。

李嘟嘟问:“是你们认识的人?”

杜若予答:“不算认识,只是正好目睹了她自杀未遂的现场。”

李嘟嘟哭笑不得,“你们俩这是什么人品?”

杜若予没接玩笑,认真问她,“你还记得海洋同盟吗?这女孩可能是个盟友。”

此话一出,李嘟嘟迅速收起笑脸,“当真?”

杜若予点头,“听说她大腿上有鸟的烫疤。”

李嘟嘟沉吟片刻,拍拍杜若予的肩,“我得把这情况和主任说一下,你们把药拿了就可以走了。”

卫怀信和杜若予都没有走,因为他们不约而同想起了孙永盛的嘱托。

===

他们去楼下药房领了药,便等在一楼的缴费处,等了大约半小时,卫怀信就瞧见刚刚三个男人中的一位,正急匆匆过来交钱。

那男人生得魁梧,因为着急,天又热,一张脸急到通红,看起来就有些不善。

杜若予刚踌躇,卫怀信已经让她站在原地,自己走过去和那男人打招呼。

隔着十多米,杜若予听不见他们的对话,只看得出那男人的面色由惊转疑,随后频频点头,又和卫怀信互换手机号码。

卫怀信回来时,杜若予问:“那女孩是要住院吗?”

“先住院一段时间,看恢复情况而定。”

“是重度抑郁吗?”

“可能是,那位是她大伯,目前也不知道具体情况,说要上楼和孩子父母商量,等小景这两天稳定下来,再和我们详谈。”卫怀信说,“我建议他们报警处理,教唆青少年自杀是违法的,不知道有多少人还会受到蛊惑自杀,况且自杀的心态,是会传染的。”

杜若予赞同道:“能封掉那些组织最好。”

你们中的少数派 第四章 同居这事

他们一起往外走,盛夏正午的天,热得连院里知了都快叫不动,杜若予正要戴上墨镜,卫怀信拉住她的手,“不着急回家吧?”

杜若予说:“不急啊。”

卫怀信笑道:“我需要去见个客户,就在附近,很快,你先找家咖啡店坐坐,十多分钟后我去接你吃午饭,好不好?”

杜若予不假思索地答应。

卫怀信果然把她送到附近的一家咖啡店,杜若予独自进去,找了掩映在花木后的靠墙角落里坐下。

墙是玻璃墙,盛夏的阳光澄澈干净,将花坛里一只打盹的流浪猫晒得毛色发亮。杜若予不再拒绝眼前的风景,默默看了会儿酣睡的猫,才招来服务生点单。

“一份熔岩蛋糕。”她本来想点咖啡,想想自己即将开始服用精神类药物,便改口道,“一杯奶绿。”

谁料服务生姑娘听到她点熔岩蛋糕,立即露出为难的表情。

“是没有吗?”杜若予问。

“也不是没有……”服务生显然有些无措,“我可以请你换一种吗?比如那个拿破仑格斯,我觉得比较适合……”

杜若予虽没看出来拿破仑格斯为什么会适合自己,但她不想与人为难,也不挑口味,便笑了笑,“行。”

服务生明显松了口气。

甜点和饮料很快送上来,杜若予尝了几口,仍没吃出清甜的酥皮到底和自己哪里般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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