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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数派旅人(115)

她话未说完,身后客厅里已经快步走出个熟人,见到卫怀信,立即高声笑道:“怀信,你回来啦!”

说话的正是王雪融。

一直站在卫怀信身后的杜若予注意到,王雪融脚上穿着的是卫怀信的拖鞋,而她的拖鞋也不在鞋柜里——钟点工阿姨从来自带鞋套,绝不穿房屋主人的室内拖鞋。

如此说来,这个家里,应该有第二位客人。

她正想着,那位客人便现身了。

“王姨,是怀信回来了吗?”一个清瘦靓丽的女人也走到玄关前,她穿着身铅灰色的职业套裙,剪裁干净,发型利落,就连脸上的妆容也透着股高级写字楼里管理层独有的精致与效率。

这位来客看向卫怀信,露出个落落大方的笑,“怀信,好久不见。”

卫怀信却冲她皱眉,尤其他也注意到,这女人脚下踩着的,正是他专门买给杜若予的室内拖鞋——和他的是一对。

“你是谁?”卫怀信面色不愉地问。

女人有瞬间尴尬,却仍是漂亮地笑着,“看来你真是不记得我了,我是艾玛,你的高中同学。我前阵子回国了,想去拜访你,才知道你并不住在家里,王阿姨很热情,提出带我来你家做客……如果给你造成不便,我很抱歉。”

王雪融笑容可掬地挽住了艾玛的手,“你是怀信的老朋友,何来不便?你就把我们家当成自己家,别客气!”

看着王雪融的态度,明眼人都知道这位叫艾玛的小姐是何身份,杜若予倍感尴尬,有心要退,又觉得这个节骨眼上抛弃卫怀信简直该被天打雷劈。

卫怀信像是猜到她心中所想,一只手牢牢抓紧她的手,顺便斜睨她一眼,就怕她逃跑。

杜若予小声道:“我不跑,坚决不跑,你别抓这么紧,我腼腆,我羞涩。”

卫怀信轻哼一声,两个主人的鞋既然都不在自己脚下,只得一起赤脚踩进客厅。

“阿姨,你先回去吧,这确实是我母亲,这半年从没来过,难怪你不认识。”卫怀信客气道。

钟点工阿姨得了解脱,忙不迭从修罗场里溜之大吉。

王雪融因为卫怀信的挤兑,很是尴尬,却又强挤着笑,温柔道:“怀信,你吃过晚饭没?”

卫怀信沉默不语,惦记着他的蛋糕,拉着杜若予就往厨房去。

结果一进厨房,卫怀信猛地刹住脚,让身后杜若予一股脑撞上他坚硬的背。

她揉揉鼻子,探出身体一瞧,就看见厨台上已经被切开吃掉三分之一的草莓夏洛克了。

这……杜若予偷看卫怀信,明显察觉到此人周身气压急剧下降,平日暖春煦风一样的人,这会儿脸已经臭成了十殿阎王。

后头,王雪融和艾玛也走了进来,王雪融看见厨台上的蛋糕,当即笑道:“刚刚艾玛还问呢,这蛋糕是哪里买的,挺好吃的。”

艾玛可能也看出端倪,站在一旁不再说话,也不笑了。

“……这是我亲手做的蛋糕。”卫怀信转向王雪融,他的声音还和平时一样,不高不低,但杜若予听出他着实气得不轻。

童年时代在海边辛苦搭建的沙雕城堡一瞬间被海浪卷走的心情,大概都比这痛快吧。

可王雪融似乎不大了解她的儿子,“你会做蛋糕?什么时候的事?做得真不错,下次再做一个,给你爸尝尝。”

卫怀信的眼神变得冷淡,“那是我的。”

王雪融终于有所尴尬,讪笑道:“你这孩子,什么你的我的,你的不就是我们的吗?吃个蛋糕怎么了?你这家里什么都没有,人家艾玛是客人,你让我怎么招待她……”

“她是你的客人,就应该在你的家里招待她。”卫怀信吐出一口忍耐许久的浊气,一字一顿道,“这、是、我、家。”

你们中的少数派 第十二章 实话实说

王雪融被驳了脸面,一张金贵保养的脸登时涨的通红。

她努力想摆出一家之主的姿态,严肃道:“怀信,你怎么说话呢?什么你家我家,我是你妈!你人都是我生的,你住的地方,难道不也是我家?”

许久没说话的艾玛终于笑着要来打圆场,“王阿姨,你别生气,这中间肯定有什么误会,大家坐下来好好聊聊。怀信,我们真不知道那蛋糕对你有特殊意义,你别生气,来,我们去客厅坐会儿吧。”

卫怀信却也没给这位老同学多少面子,“我累了,想要休息。你们来也来也,吃也吃了,我就不招待了。”

艾玛朝他伸出去的手尴尬地僵在原处,半晌才悻悻地缩回去,“哦……那……好吧。”

她看看王雪融,又瞄了眼一直安静不说话却被卫怀信护在身后的杜若予,自嘲一笑,“今天是我的错,我先走了。”

说罢,她就要朝外走,却被王雪融一把抓住了手臂。

“你别走!”王雪融急赤白脸,盛怒之下只想给自己掰正地位,摆起脸面,“该走的不是你,是她!”

她的手指,隔着几步远,笔直笔直地戳向杜若予。

“该走的是这个人!她脑子不正常,却还死缠烂打想着麻雀变凤凰的美梦!”她直勾勾瞪着惊愕的杜若予,骂道,“我告诉你,那是做梦,永远不可能!”

杜若予还没反应过来,卫怀信已经厉声怒喝,“你胡说什么?”

“我怎么胡说了?我说的都是事实!她是精神分裂!不是又回医院接受治疗了吗?她这样的,你们就算想结婚,法律也未必支持!更别说以后生孩子了,如果生出个小神经病怎么办?这些情况你不考虑,我们也要替你考虑!”

像是为寻求支持,王雪融握紧艾玛的手,急切道:“艾玛,我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她基因有缺陷,为什么要来祸害我们家,我们卫家明明还要靠怀信传宗接代,他这么优秀的男人,凭什么要被这样一个精神病糟蹋了?你说是不是?”

艾玛尴尬万分,面对焦虑的王雪融和愤怒的卫怀信,以及突如其来的他人隐私,饶是干练如她,这会儿也有些不知所措,“那个……阿姨,这事是怀信的私事,我……我看我还是下次再来拜访吧。”

“这怎么会是他的私事,这是我们卫家的大事啊!”王雪融却拽着不让艾玛走,“我跟你说,我女儿多么懂事上进,千里挑一的一个好女孩,就是被个精神病杀死的,她的死,简直叫我痛不欲生啊,我怎么还能接受这样的精神病进我们家的门,这不是往我心头割肉嘛!”

她一口一个精神病,过去佯装的优雅得体荡然无存,狰狞指控别人的模样像个歇斯底里的泼妇。

“够了!”忍无可忍的卫怀信大吼出声,紧攥着的拳头上青筋浮现,看向王雪融的目光连过去十多年的平和温良都做不到了,“我不想在外人面前揭穿你的谎言,你也不要以为我还像小时候可以任由你摆布!若予是我堂堂正正的女朋友,也是这个家未来名正言顺的女主人,不是你可以支配侮辱的人,你不尊重她,那就请你离开这个家!”

这样的卫怀信是王雪融和艾玛都没见过的,她们蓦地互相抓紧手臂,畏惧地瑟缩了一下。

他又说:“还有!我不知道你从哪儿买到的我的住址,但我明确告诉你,我不希望你来打扰我的生活,如果下次再不请自来,我会让你永远找不到我!”

“你……你!”王雪融恼羞成怒,“我生你养你,你居然敢这样和我说话!你有现在的成就,哪样不是我辛苦培养出来的?你!你翅膀硬了是吧?你这个不孝子!”

卫怀信冷笑,“把一个连英语基础会话都说不全,几乎没有生活自理能力的小孩独自扔到异国他乡,每年只支付最基础的生活费用,这就是你所谓的培养?你生我不假,养我至考上普林斯顿也是事实,但这些年,我该给你们的也从未少过一分,且每一份付出都有记录,如果你要斤斤计较投资回报率,我可以找全世界最优秀的精算师来给你好好算算!”

“你居然把每笔汇款都留下记录,你……”王雪融又惊又怒。

“这是我唯一从你们身上学来的。”卫怀信说,“小时候不是你们一直警告我的吗?如果我没考上最好的大学,我就得回国,把你们这些年花在我身上的钱连本带利还回去,每花在我身上一分钱,你们都会登记在册,怎么,你们的宝贵账册去哪了?”

王雪融涨红了脸,“你……这些小事你怎么还记得?那都是为了激励你上进!”

卫怀信漠然道:“为什么会忘记?过去你们大半月打一次电话给我时,哪回不郑重提起这件事?”

“你……”王雪融翕动嘴唇,还想说什么,艾玛拽了她一下,她终于讪讪地闭紧嘴,被拉着走出厨房,在客厅拎了包,离开了。

直到听见客厅大门自动上锁的声音,卫怀信的一颗心才像千斤巨石,又像翩浮鸿毛,沉沉地,缥缈地,落了地。

他从来没有这样疲惫过。

他看向杜若予。

杜若予也在看他。

卫怀信用力揉了把脸,想挤出点笑,却笑得比哭难看,“抱歉,让你受委屈了。”

杜若予走到他身前,直接抱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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