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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往桃花源(92)

“到底是谁?”木苒紧紧抓着赵钰的手臂,伤心欲绝地质问徐福,“那个人到底是谁?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徐福与木苒冷冷对视,并不答话。

冷风刮过海面,吹拂起圈圈涟漪。

“……木苒。”赵钰抬起头,谨慎地环顾四周后,在木苒耳边轻声提醒道:“你听。”

“什么?”木苒怔怔地抬起头。

树冠另一头的徐福也转过脑袋,警惕地审视起周围。

氤氲着满满水汽的空气里似涟漪回荡般传递着细微的喘气声,若有若无,一会儿似来自天际,一会儿似来自耳边,叫人心慌。

赵钰慢慢站起身,木苒拉着他的手,一同站起来。

蔚蓝静止的海面上,已经放晴的天空一碧万顷,和风拂面,如不是目前的处境太过糟糕,眼前的情景倒真叫人心旷神怡。

“快看!”赵钰忽然低喝一声,眼神利剑一般扫向海平线上的一个黑点。

木苒和徐福同时转过头。

那个黑点前一刻还悬浮在遥远的海天交接处,下一秒,却已经踩着粼粼水纹,慢条斯理地朝他们走来。

待到走近了,树冠上的三人这才发现,那黑点是一只老态龙钟的大黄牛,最叫人惊奇的是,那老牛的身下竟然只有一只脚。

“……那是……”木苒目瞪口呆地看着越来越接近的独脚老牛,难以置信地低声自语道:“蘷……吗?”

“什么?”赵钰听不清楚,问道:“这家伙又是什么东西?”

“它是蘷。”回答赵钰的不是木苒,而是徐福,清风吹过他的短褂和布裤,扬得他好似随时都要羽化一般,他眯着一双精光老眼,炯炯有神地看着站定在海面上的蘷,笑道:“东海中有流波山,入海七千里。其上有兽,状如牛,苍身而无角,一足,出入水则必风雨,其光如日月,其声如雷,其名曰夔。黄帝得之,以其皮为鼓,橛以雷兽之骨,声闻五百里,以威天下。”

木苒狠狠瞪了他一眼,冷笑道:“你倒是清楚。”

徐福笑着接道:“那是自然,我与它们,算得上是老相识了。”

“无耻!”木苒怒骂道:“夔与天地同生,世上仅得三只,第一只助黄帝得天下,繁我炎黄子孙,它是全人类的老祖宗,你怎配与它们相提并论!”

“我不配?”徐福冷笑,“你问问来者,认不认得我。”

木苒扭头望向静静站在海上的独脚老牛。

“我……”那世间仅得三只的蘷低低叹气,“我自是认得你的,徐福。”

作者有话要说:蘷就是只有一只脚的牛= =

另外,我花老三回来了= =+

☆、世界

世界

木苒怔住,愣愣地转头看向蘷。

那是一只被苍老的岁月在身体上刻下了无数印记的老牛,它的皮肤暗沉松弛,就连脑袋上的毛发也稀松到不堪,老迈的双眼静静地看着木苒的时候,那些本该沉淀于历史长河的悲伤便渐渐弥漫上来,恍恍惚惚地浑浊了它的全部视野。

这便是世间仅有三只的,与天地同生的蘷,在它们身上,你能看到一切只属于历史的答案,于是你便明白了,什么是悲天悯人。

“你来这儿做什么?”徐福脸上带笑,漫不经心地询问蘷,“你难道不害怕?”

“我必须来。”蘷站立在平静无波的水面上,微微抬着头,看向树冠上的三个人,“我们犯下的错,必该由我们来承当,这个世界上,没有谁能真正逃过命数。”

木苒不解,“什么错误?”

蘷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它只是深深地低下头,像喝水一般,将自己的脸贴近水面,“那孩子把自己沉到这里面了吗?”

木苒摸不准蘷的心思,与赵钰面面相觑,没有回答。

蘷的内心似乎已有了答案,它依然埋着头,下巴上稀疏的灰色毛发垂到水中,很快便被浸湿了,“孩子,你还愿意和我这罪孽深重的老家伙说会儿话吗?”

它的声音极低,听上去似喃喃自语般。

海面依旧平静,甚至连风都静止下来。

“世间万物因果循环,”蘷沉沉叹气,“我就要死啦,在我死前,我想把这一切的因缘都告诉你,孩子,你想知道兆族这千年的人祸起于何故吗?”

蘷说完这句话便陷入短暂的沉默,片刻后,原先平静的海面渐渐起了波澜,先是一圈接着一圈的涟漪无风荡漾开,接着是汩汩的水泡从海底慢慢漂浮上来,在接近海面的地方,倏然化作气泡,无声无息飘向远方。

那些透明的气泡漂浮在空中,折射出七彩荧光,晃得人眼前一片晶莹。

“木潸……”木苒紧靠在赵钰身边,来到f市后发生的一切似电影片段般闪过她的脑子,最后定格在海水漫延,她仓皇回头,瞥见那孩子孤独绝望的神情。

她是由她亲手抚育大的孩子,她从未在她脸上见过那样的表情,好似世界末日一般。

蘷面前的海面飘散出的气泡越来越多,那处的海也似长出泉眼般,汩汩潺潺地往外涌出海水。

四溅的水花中,一个黑发如海藻般的女孩伸展开四肢,慢慢漂浮在海面下。

“木潸!”木苒急呼。

木潸的脸正对着弯腰下看的蘷,她原就素白的一张脸在蔚蓝海水的映衬下,恍如水鬼般慑人。

蘷低头看了一会儿,忽而叹气道:“果然是你。”

木潸并未睁开眼,她与世隔绝般安详长眠着,浑然不受外界影响,就连木苒声嘶力竭的呼唤也听不见。

“我这次来,只是想趁着自己还有一口气,告诉你一件事。”蘷低着头,认真地看着水面下长发漂浮的木潸,“你们族人的灾难,都是我们一手造成的,对不起。”

此话一出,不仅木苒,连赵钰都大吃一惊,却唯独徐福依然自在安详,无刹那动荡。

“我们蘷类仅有三只,第一只蘷用自己的皮做鼓,击出的鼓声声震寰宇,它用血肉之躯助黄帝威霸天下,已经合并了七雄的秦始皇听说了这件事,威霸天下的欲望不减反增,他驱天下百姓,倾全国财力,终于让他找到了第二只蘷。”蘷疲惫地眨了下眼,长长的睫毛抖动,两粒尘埃在白光中翩跹落下,“秦始皇虽有大功业,却始终不及黄帝,他以强权胁迫蘷为他争夺天下,这是逆天之举,蘷不能答应,在一次次被生生剥皮拆骨的折磨中,它没能忍受住煎熬,便企图以另外一种逆天力量换取秦始皇的哀悯。”

木苒隐隐猜测出蘷接下来将要道出的惊天秘密,她的头皮因紧张而绷紧,紧攥的拳头不由自主地打着颤。

海面下的木潸依旧平静地闭着眼。

“受伤的蘷以兆族人的存在为交换条件,试图换取自保,它将这时间绝无仅有的长生不老秘诀供给了贪婪的秦始皇,只此一念之差,却换来了兆族人两千年前几乎灭族的灾难,以及千年来,他们本不该承受的流离失所和苦痛灾难,”蘷的声音并不低沉沙哑,言语间却流露着被岁月染透的沧桑,“秦始皇的铁骑和徐福的劫掠都是我们犯下的滔天大罪,我们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代价?”木苒喃喃低问,“两千年来我们所受的苦难,你们要用什么代价来偿还?”

因为蘷的出卖,一直隐蔽于深山的兆族人这才蒙受了生命的践踏之苦,老人被杀害,幼子被抢走,被拘禁在异国的孩子们不仅被剥夺了作为人类的尊严,在成为他人延年益寿的食物后,甚至成为他们聚敛财富攀登权贵的工具。

两千年后,当年的孩子已经失去功用,徐福便重回中原开启新一轮的屠杀,即使毁灭了徐福又怎样?东瀛之岛上,徐福的子孙后代无穷无尽,这样的灾难,难道要成为历史的无限循环吗?

秘密一旦被揭开,绝无再掩回的可能。

“……那只泄露你们行踪的蘷没过多久便死去了,我成为这时间仅剩的最后一只蘷。”蘷抬起头,眼神如死水一般,沉沉地望向木苒,“我已经老得走不动了,之所以苟延残喘到今日,为的便是向你们兆族人赎罪。”

“你打算做什么?”木苒大声询问,她甚至想质问它,你能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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