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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往桃花源(93)

“这孩子……”蘷重新低下头,仔细地盯着水面下的木潸,叹道:“我们害了你的子孙,现在,就由我来解放你,过往的一切恩怨,冤有头债有主,还请你原谅我们吧,北冥神。”当蘷说出最后三个字的时候,它脚底下的海面一瞬间绽放出无数股如墨黑光,光影交映间,天地顿失先前的光华。

一切只在刹那。

赵钰急忙把木苒护到怀里。

木苒从赵钰怀里挣脱出来,再次看向海面上的蘷时,围绕住它的黑光已经消散开。

“木潸!”木苒失声大叫,却惊恐地发现,她的声音根本发散不出去,不仅是她的声音,周遭的一切都彻底无声无息。

她能动,却说不出,听不见。

若非那些飘散的烟雾,木苒几乎要以为自己身处在一个停止的时空之中,她焦急地望向海面中央。

黑光散开的地方,灰烟飘渺,蘷平静地抬起自己的头,眼神清明地凝视着悬空踏在水面上的少女。

木潸站在蘷面前,低头与仰头的蘷相互凝视,她的神情悲伤苦涩,似是从蘷的双眼中,看到这世间最绝望的末日。

“对不起。”蘷闭上眼。

木潸用力摇摇头。

蘷仅有一只的脚逐渐没入海面,它低下头,瞥了眼自己脚下的海水,忽然轻笑出声,“与天地同生,哈哈哈,真可惜,我们不能同死。”

木潸将自己的脸深深埋进冰凉的手掌。

当蘷的身体几乎完全没入水中时,它仰起脸,困惑地望向木潸,“……我心里有恨,恨这片心甘情愿被人类糟践的土地,恨那些永远不知满足的人类,这个世界已经被污染了,它再也不是造物初始时候的模样,你为什么还要处心积虑地重生回来?”

“……我也不知道。”木潸放下掩面的手掌,她的容颜顷刻间老去百年,唯独那双眼里的瞳孔,依旧灿烂如星辰,“可能是因为,我始终放不下我的孩子们吧。”

“……有你在……说不定……”蘷的脸终于没尽在深色的海水里,最后一个气泡泛出海面,这世间仅剩的最后一只蘷,也终于死去了。

“噗。”那个气泡在半空中爆裂,细微的声响似利剑划破被停滞的声响般,以木潸的位置为圆点,一阵接一阵的浪花铺天盖地向外卷去。

声势浩荡。

乍然回复听觉的木苒只觉得耳蜗中一阵疼痛,她慌忙捂住耳朵,不顾赵钰的阻拦,向木潸的方向跑去。

水花四溅中,木潸的容颜又恢复成年轻素净的模样,她惊慌失措地俯□,徒劳地试图拉住下沉的蘷。

她的手太短,即使百般努力,始终够不着蘷的身体,她眼睁睁看着那只异兽消失在海底深处,变成无数细小的水珠,融化进这浩瀚无垠的大海。

这污浊的世界,你到底爱它什么?

木潸只觉得自己的喉咙里堵塞着炙热腥苦的东西,她拼命瞪大眼,除了水,还是水。

已经被蘷放弃了的这个世界,你到底爱它什么?

一直弯着腰的木潸突然奋力后仰身体,她的悲伤与怨愤最终化为一声嘶声长吼,淹没在滔天的巨浪中。

“啊!”

作者有话要说:说好的日更,幸好赶上了。

☆、南火

南火

漫天的海水扑打过数个浪头后,似落潮般迅速退开,赵钰审时度势,一手搂紧木苒,一手紧攀树枝,“木苒!抓住树干,这水退了,咱们就悬空了!”

木苒依言抓紧树干,以减轻赵钰的负担,可脚底下的水却比她想象得退得更快,几乎只在片刻里,原先浸泡了全世界的海水便已退得干干净净。

她小心翼翼地钻进树冠内部,沿着纵横交错的树干往下爬,在她身后,赵钰一面跟随,一面警惕着周遭的动向。

“赵钰!”木苒惊讶地抬手扯下一截树枝,“这树根本没湿!”

赵钰瞥了眼身边的树干,果然,那些树干表皮都是干燥的木色,叶间的温暖清透之气清晰可闻,绝不是曾浸泡过海水的味道,他低头摸了把自己的衣服,衣角处细细落下两小股清水,“看来湿掉的只有我们自己。”

说话间,木苒已经爬下最为茂盛的树冠,眼界顿时开阔起来,她往下一望,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自己脚下这棵树,简直通天。

可见木潸的海水若成真,这世界,非诺亚方舟不可逃脱。

赵钰从她身后钻出来,往地面上一望,低声唤道:“木潸在那!”

远远的地面上,已经恢复正常的木潸仰面躺倒着,看上去竟似昏睡一般。

木苒抿紧唇,二话不说,沿着大树的主干敏捷下爬,待距离地面两层楼高的距离时,她腿一屈,竟径直从树上跳了下去。

赵钰学不来兆族人先天的灵敏,只得双手合抱住树干,继续脚踏实地地往下挪动身体。

已经重回大地的木苒迅速跑到木潸身边,将她半搂着坐起来,心急如焚地直唤,“木潸?木潸?”

脸色发白的木潸在姑姑的呼唤中渐渐苏醒过来,她睁着迷蒙的眼,不解地看向木苒,软软糯糯地小声低唤:“姑姑?”

木苒被这一声小兽一样的呼唤击中心房,紧绷了许久的神经瞬间松弛开,索性抱紧木潸,将脸埋进她的肩膀,嘤嘤地哭了起来。

也不知哭了多久,赵钰终于从树上踉跄爬了下来,“徐福不见了。”

木苒如遭电击般抬起头,顾不上抹掉满脸的泪水,咬牙怒道:“我一定要把他碎尸万段!以祭先祖在天之灵!”

赵钰站在她们身后,他还在树上时就借着地势之便留意起树林周围的情况,这时便皱眉提醒道:“你们看。”

木苒和木潸一起望向周围的天空。

天空犹然似被烧毁的黑幕般,黑沉沉,红艳艳,与他们进入海水世界前一模一样。

“这是不是我的幻觉?”木苒低低问道:“为什么我觉得……这火比先前烧得更旺了?”

如果说之前的火势不过滔天,如今的火势却已吞噬寰宇。

“……这不是普通的妖兽之火……”木潸忽然抓紧木苒的手,挣扎着两条虚弱的腿,晃晃悠悠站起身,“……这是……南火……”

木苒扶住木潸,刚要开口问什么是南火,手心里抓着的木潸已经抽开了自己的手。

木潸扶着手上的胳膊,脚步虚浮地往前走,“……南……火……”

“木潸!”木苒伸手要去扶她,却没想到,虚弱至极的木潸竟然蹒跚着跑了起来。

木潸越跑越快,她吊着喉咙里的一口气,竭尽全力向大火深处跑去。

森林里的火势越来越大,迎面吹来的每一阵风都呼啸着烈焰,木苒和赵钰追在木潸后面,别说先天畏火的赵钰,就连木苒都有些支撑不住了。

可跑在前头的木潸却浑然不觉般继续奔跑在地狱热焰深处,那些卷着火舌的明红气息喷洒在她脸上,温暖地好似恋人的唇舌。

木潸不知道自己究竟跑了多久,她的一只鞋子早不知道落到哪处,她甚至顾不上脱掉自己的另外一只鞋,她像个沙漠旅途中眼见最后一汪绿洲的疯子般,粗喘着全身心的热气,一头扎进这未知的、熟悉的、辛酸的火焰中。

火焰所及之处,无一物生存,诺大一个山头,竟变成死亡修罗场,到处可见枯骨扬灰,真正生灵涂炭。

大火的正中央,是一个被明亮火焰包裹了周身的人,他静静地垂首站着,不言不语,辨不清面目,听不见声音。

木潸怔怔地看着那个火人,扑簌落下泪来。

脚底下的土地炙热滚烫,劈啪作响的空气里是满满的烟火味,或近或远的时空里,有不间断的哀嚎嘶鸣传来,那是那些不甘心灰飞烟灭的生灵的最后挣扎。

如果这就是死亡……

她赤着一只脚,一瘸一拐,灰头土面地走向那个火人。

如果这就是爱情……

不过几步的距离,木潸终于站定在火人身前,她仰起脸,伸长胳膊,像过去每一次欢笑打闹般,毫无间隙地去搂他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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