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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婚是我结(6)

刑鉴修身体还行,说话却极不利索,只能由夏蔷代为感激宾客。

刑怀栩两月未见父亲,拨开人群,很想上前仔细看看他。

刑鉴修的脑袋因为缺了块头骨,不可避免地向下塌陷,夏蔷给他戴了顶软帽,让眼神迷惘的刑鉴修更显柔弱无助——周围全是他认识的人,他记得他们的脸,却分不清楚谁是谁,更想不起名字。

再差几步,刑怀栩便能走出人群,一个高瘦身影却挡在她面前。

是刑真栎。

“姐。”刑真栎眼下有睡不足的暗影,更显出他面貌柔秀的特征,阴沉沉的,没好气色,“爸从睁眼就没见过你,他根本想不起你,你就别过去了。”他边说边捏紧刑怀栩的胳膊,不让她往前靠,“妈说了,只要你老老实实,过几天就让你回家。”

刑怀栩根本不相信夏蔷,也不愿配合了,她用力挣扎,却挣不开大弟弟的禁锢。

刑真栎的手像铁骨一般,攥得刑怀栩生疼。

女人天生赢不过男人的,只有强悍的身体和力量。

就在他俩暗中僵持中,夏蔷已经结束致辞,要带刑鉴修离开了。

突然,一只手从后环住刑怀栩的腰,刑怀栩愕然低头,却见刑真栎抓住自己胳膊的手已被另一只手擒住隔开。

同时,一股温暖的力道从背后支撑住她,推着她朝前走。

刑怀栩来不及回头,耳旁已听见康誓庭沉稳自然的呼唤,“刑伯伯!”

已经踏上台阶的刑鉴修和夏蔷同时回头。

刑真栎犹然想抓刑怀栩的手,康誓庭故意挡住他,顺手将刑怀栩推到别处,刑怀栩也机灵,迅速蹿出人群,站在众人视线里。

“刑伯伯,我爷爷让我代为转告,说今晚不能亲自过来看望,改日一定登门拜访。”康誓庭一本正经给自己加戏,哪怕对方此时根本无暇理会他。

刑鉴修的视线从刑怀栩出现那一刻便紧紧盯住她,双目圆睁,里头惊喜悲欢惧怕怜伤已经沸腾腾熬出一锅粥,他长大嘴,想说些什么,可受损的左脑却阻碍了他,让他半天只吐出一个字,“栩……”

最后,他干脆放弃语言,直接朝刑怀栩伸手。

他一直记着自己有个女儿,顶顶的漂亮聪慧好脾气,可他只要一提女儿,夏蔷便说嗣枚如何,嗣枚也确实美丽可爱,生病期间总陪着他,亲力亲为,是个好女儿。

医生说他术后记忆紊乱是常态,他也以为是自己记岔了,将嗣枚和别人家姑娘混作一谈。况且偌大个刑家,从没人向他提起另有一个女儿,他有时心存疑虑,试图在家找点蛛丝马迹,也无半分踪迹。

他以为,他真记错了。

☆、第6章 君子小人

第六章君子小人

刑怀栩走出几步,握住刑鉴修的手,轻声唤他,“爸。”

刑鉴修上下打量刑怀栩,记忆里模糊的影像与现实重合,他喜不自胜,又隐隐不安,便下意识拉紧刑怀栩的手,不肯松开。

夏蔷脸色难看,碍于厅里几十双眼睛都盯着他们,只能大方微笑,让刑怀栩和自己一起送刑鉴修上楼。

刑怀栩知道她是不愿让自己和刑鉴修独处,也不点破,只扶稳刑鉴修,慢慢往楼上去。

父女俩久违的亲近叫人喟叹,刑鉴修似是懂得刑怀栩的沉默,把长女的手握得越发牢。

刑鉴修的卧室在二楼左侧,刑怀栩照顾着让他躺到床上,又给他盖好被子,便坐到床沿,静静观察刑鉴修的模样。

这段时间,她对刑鉴修的情况并非一无所知,在医院时自有医生为她通风报信,回刑家后更有刑柚传递消息,但所有“知道”都比不上亲眼所见的震慑人心。

刑鉴修瘦脱了一圈,尤其当他摘掉软帽,露出伤痕累累的凹陷脑袋时,刑怀栩这样冷感的人,都忍不住红了眼。

那脑袋就像一个破损的脏网球,实在触目惊心。

“还疼吗?”刑怀栩想去看他手术刀口,又不太敢看。

刑鉴修指指自己脑袋,确认了她的问题后,无奈苦笑,“有时点点,一下子痛,很痛。”

刑怀栩听明白,安抚道:“以后就好了,一定会好的。”

刑鉴修再次握住刑怀栩的手,兴致勃勃牵着她的手指去摸他的手背。

他的手很粗糙,尤其手背上青色血管突浮,刑怀栩小时候总喜欢压他的青筋玩,一边压一边模仿医院护士扎针,有时候还拿胶布贴住,假装扎好针。

医生说刑鉴修的记忆还很混乱,刑柚也说刑鉴修刚醒那阵简直六亲不认,一痛就发疯,连三叔都挨了他几拳。刑怀栩不知道刑鉴修那缝缝补补的脑袋里此时在想什么,也不清楚他究竟是把自己当成十岁小女孩还是二十岁大姑娘,但是,管他呢,他清清楚楚记着她,并且丝毫不为她的失踪而生气。

刑怀栩特别开心,开心地想趴在刑鉴修背上,给他涂张小画像。

见她笑,刑鉴修也笑,还想抱抱她,可刑怀栩长大了,不像小时候轻松一抱便能坐上他膝头。

对记忆与现实的障碍无法处理,刑鉴修变得手足无措。

一直冷眼旁观的夏蔷走过来,俯身握住丈夫的手,柔声安抚哄劝,刑鉴修无疑最信任妻子,很快恢复镇定。

楼下的晚宴还需要夏蔷主持,夏蔷不能久留,面对刑鉴修的恳求,她大度留下刑怀栩,独自离开。

很快有护士进房给刑鉴修挂药,刑鉴修躺了没会儿,便眯眼入睡,刑怀栩听着楼下觥筹交错,后又歌舞升平,再看刑鉴修安详平静的睡容,恍惚隔世。

她想起许珊杉,想起段和祥,又想起夏蔷,上辈人的爱恨离愁究竟如何,她是不在意的,她只希望爸爸妈妈至少身体健康。

就只是身体健康而已。

到了夜里十点,送走最后一位宾客,夏蔷浑身酒气地回到卧室,瞅了刑怀栩一眼,自顾坐到梳妆台前卸首饰。

刑怀栩识趣起身,向夏蔷告辞。

她一路下楼,大厅里慧嫂正指挥佣人打扫,瞧见形单影只的刑怀栩,无人敢上前搭话。

刑怀栩有些心不在焉,直直步出刑家主宅,被户外寒风一刮,全身激颤,这才想起大衣落在门厅里,她想回去取,谁料大门已紧紧落锁,玄关处的灯紧随其后灭了。

刑怀栩心生厌恶,没耐心再去敲门,便抱住□□的双臂,低头快步往外走。

十二月的夜,刑怀栩冻的牙齿咯咯作响,她从前便觉刑园的路太长,今夜尤甚,几乎要把她五脏六腑全都冻坏。她越走越佝偻,好不容易穿出刑家大门,正想埋头冲出去拦车,一件大衣从天而降,忽地将她包裹起来,温暖的叫人迷惑。

那是一件男士大衣,长长的下摆没过她的膝盖,衣领的呢料上残存主人的气息,刑怀栩下意识缩缩脖子,感觉刚刚一直紧攥的心脏有了重新跳动的余地。

刑怀栩后知后觉抬头看大衣的主人。

康誓庭也正低头看她,四目相对,刑怀栩右眼下那滴泪痣感性到不真实。

刑怀栩眨眼,似是情理之中,又似预料之外,“你还在?”

康誓庭暗笑月色撩人,开口揶揄她,“这世上最活受罪的人,永远都是最拉不下脸的那个。”

刑怀栩将半张脸埋进大衣,仍然觉得冷,哆哆嗦嗦地抖。

刑园外唯有康誓庭的车孤零零停在远处,康誓庭将刑怀栩扶进车内,又从后座拉过一条围巾,替她围上。

车内暖气充足,刑怀栩冷热交替,狂打数个喷嚏后,泪眼朦胧看向康誓庭,“谢谢你等我。”

她这可怜兮兮的模样并不常见,康誓庭边开车边笑,“要不要带你去吃点东西,你在楼上有吃东西吗?”

刑怀栩摇摇头,并不觉得饿。她暖和过来后,好奇看向康誓庭的侧脸,“怎么不问问今晚的事?”

康誓庭笑了,“都是显而易见的事,没什么好问的。”

“眼见未必为实,我觉得你还是确认一下比较好。”刑怀栩嘀咕。

康誓庭忍俊不禁,见刑怀栩态度认真,便道:“好吧,那请刑小姐向我解释一下,今晚这场相亲会我扮演了怎样一个角色?或者我可以理解成,在那满桌子的青年才俊当中,你率先选择了我,便代表你要嫁也只嫁我康誓庭?”

知道他已看出端倪,刑怀栩瞪眼扞卫立场,“咱们同校,我又住在学校附近,师兄接师妹一程,没必要上升到个人婚姻问题。”

康誓庭笑,不和她争,又问:“你爸出事后,你被赶出刑家的谣言是真的?”

“是真的。”刑怀栩说:“这是两个月来,我第一次见到我爸,这也是我明知今晚有诈,还一定请你送我来的原因。”

康誓庭心里暗笑哪是送你那么简单,自己分明被她当盾又当枪,顺便烙了个同伙标签,别人父母往后再想打刑怀栩主意,还得衡量康家态度。

这刑怀栩,简直就是一副行走的人肉算盘,敲敲打打,但凡与她相关的事,皆精打细算,令人发指。

刑怀栩这会儿也确实暗暗盘算康誓庭,认为这家伙在明知被利用后仍然平和从容,若非真君子,必是真小人。

旁人听到刑家对刑怀栩的冷酷,至少都要安慰两句,康誓庭却始终沉默,直到车子驶进学院路,他才再开口,“巷子黑,我送你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