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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流年(23)

我听得毛孔收缩,骨骼肌不由自主地战栗。我搓搓自己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正色道,阿达,你能不能正常点讲话。

“靠!,我这么认认真真地跟你讲话哪里不正常了。”

我老实作答,就是因为太正常了才显得反常。

生活的本身就是一出你永远也猜不到发展方向的戏剧。辅导员通知我去签约的时候,我分外强烈地体会到什么叫“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省内最大的一家报业集团为了响应建设和谐社会的号召,决定资助五名大学生,直至完成学业。我数月前银行卡上多出的钱有了解释,我是这五名幸运儿中的一位。真的很幸运,尽管助学贷款在数年前已经启动,但众所周知,依然有不少学生因为经济原因而不得不中断学业。我很害怕自己会成为其中的一员。对于我这样不聪明亦不漂亮的女子来说,读书大概是改变命运的唯一出路。

辅导员让我去学工处,那里的工作人员会领我去报业集团签订接受资助的合约。我开始以为是在本校区的学工处,跑过去方知他所指的学工处在老校区。没办法,只能赶紧坐车去鼓楼。这时不知是黄梅雨还是春雨开始潇潇洒洒,细细密密的如牛毛如针尖。头发很快沾了层水雾,我在心里安慰自己,好雨知时节,兆示金钱来。来不及回宿舍拿伞,我直接跑到旁边小店去买伞。一把破伞还好意思要我十块钱,我看看手表,咬咬牙,一跺脚,买了。要不是时间赶,我肯定能砍到八块钱拿下。

老校区我只在大一刚开学没多久上青共校时匆匆参观过一次。连大体的方位都稀里糊涂,唯有凭借一张嘴逢人就问。雨下大了一些,我手忙脚乱地掏出面纸擦脸。意外扒拉出小灵通,天,竟然有未接电话。我赶紧查看,生怕辅导员有什么新指示被我漏接。结果一连几通未接电话都是阿达。正准备回拨过去,小灵通又响了。

“阿达,你中午自己让舍友帮你带点吃的吧。我现在在老校区,一会儿大概还要去XX报业集团,可能赶不回去了。”

“你去那里干什么?好不容易逢到你上午没课,三缺一,还想找你过来打牌呢。韩璃中午过来说要请你吃饭。你别回来了啊,正好帮我省四十五块钱。”

“没空,奔钱程呢。”我低声简单解释了一下缘由,末了又加了句,“你可别跟其他人讲。这年头,小人遍地,狐狸满天,我得低调做人。那顿饭你别想省,记下,晚上我再过去吃自助餐。你可以拄着拐杖跟美女去风花雪月,记得先交钱就成。”

报业集团举行了小型的新闻发布会。等一系列仪式完毕,在合约上签上自己的名字,看鲜红的公章落下,我心中陡然一轻。钱不是万能的,没钱是万万不能的。

我学生江宇昊小升初摇号摇进了外校。全家欢欣鼓舞,为了庆祝,叔叔阿姨带我们去法式餐厅用餐。餐桌上,家长夸完儿子夸家教老师我,落尽繁花的残枝都盛开了第二春。我笑着拍拍江宇昊的肩膀,低声道,考试加油啊,老师等你收到外校录取通知书就功成身退了。

“小小老师,你成语用的不正确。”虎头虎脑的小男孩一本正经地纠正。

我愣了一下,抿抿嘴,轻轻道,江宇昊,教老师用餐礼仪好不好。

中途去洗手间,出来时远远的见着楼梯口有个熟悉的身影。阿达正拄着拐杖艰难地爬楼。我走过去,叹气:“阿达,你不至于吧。为了会佳人,都这德行了,还架着拐杖出门。”

“少废话,过来,帮忙搭把手。要是奔美女来我也就认了。我爸公司的客户,老子不在儿子上,应酬。”他手搭在我肩上,借力慢腾腾地往楼上包厢走。转弯的时候没掌握好力道,他一百四十斤的体重几乎全压到我身上。

我低声怒吼,吴孟洐,你给我站好,都不晓得自己多重。

“靠,我要能站好就不找你搭手了。一暴发户,矫情个什么劲,非得吃法国菜,折腾死人了。”阿达叹气,“我多不容易哦,都到这份上,还得出门应酬。小姑娘,好好学习,以后不要跟哥哥一样陪吃陪喝陪玩,整一个男公关。”

“吴孟洐,你要再趁机占我便宜,我马上松手再补上一脚。”

送到包厢门口,他骚包地回头瞭我一眼,媚眼如丝,我帅吗?

我呕吐,拍他一掌,告诫道:“少喝点酒!你要倒了,被拖着走,估计脚就彻底废了。”

“行,我有数。你吃完饭就早点回去,一个女孩子别在外面太晚。”

回到楼梯下,江宇昊正拉着出洗手间的女子询问:“阿姨,你有没有在里面看见一个姐姐。大约二十岁不到,头发长长,很漂亮。”

我捂住嘴巴,咽下笑声。果然那个画着浓妆的大概跟我一般年纪的女生脸色难看的连粉底和腮红都遮不住。我跑过去拉走江宇昊,笑着弹他的脑门,教训道,小盆友,那个姐姐跟我差不多大,你还叫人家阿姨。

“可我觉得老师你要比她年轻很多啊。”

“小滑头,等老师我过了二十五岁你再这么夸我我会更高兴。”我牵着他的手,笑眯眯地往外面走。

“老师你怎么跑到楼上去了。”

“在里面碰到了个同学,跟他多说了几句话。”我忍不住又捏捏他鼓鼓的脸颊,“江宇昊,你晚饭吃太多了你。”

第八章枣花未落桐叶长(下)

用完餐,家长本来打算用车送我回学校。因为方向不同,加上附近有直达的公车,我连忙推辞,自己去了公交站台。

喝了杯红酒,六月的晚风一吹,不免有些醺醺然。我站了一会儿,没等到公交车,不由觉得奇怪。等仔细看完站牌,顿时满头黑线。原来这班车晚上8:00就停开了,而此刻,手表的分针已经赫然多走了三十格。

恨死自己的矫情,早知如此,让家长送我多好。从这里坐公交车回校大约要花费半个小时,打的回去的话,我会心痛的睡不着觉,外加严重影响我备考期间的生活质量。盯着手表发半天呆,我猛然想到阿达,立刻计上心头。

我发条短信给他,有没有结束了?怕他短信震动听不见,又拨个电话立刻掐断。

隔了几秒钟,短信过来:还没有,大概要再过一个多小时转战下一拨。

我眼前一黑,摸摸自己的荷包,想奢侈一把都没能力,唯有硬着头皮继续发:你少喝点,我在下面等你。

不知道现在再进去服务员会不会赶人。我叹口气,无辜地看天上模糊不清的星星,难道要我傻乎乎地一直站在这边等。

小灵通响了,阿达打电话给我。

“丫丫,听话,自己先回去。我不赶下一拨的场就是。”

“吴孟洐,你喝高了吧。”我听着话音不对,冷汗流的更厉害。

“呵呵,还好啦,没有喝很多,才三瓶而已。靠,我怎么头有点晕。”他顿了一下,“好了,没事,我十点就回去。”

“你昏头啊你。能喝白酒的人未必能喝红酒。我等你,万一你倒在这里没人管被丢到大街上怎么办,我哪能丢下你不管。”我别无他法,只好指望蹭他的车。话矫情的让我自己都起鸡皮疙瘩。

“丫丫——”他的声音低沉而迟缓,像是呢喃的絮语。

我心头陡然逸一丝异样的感受,很快又倏忽不见。我不耐烦地朝电话喊:“你给我快点下来,我等的会很无聊。”

硬着头皮重新走进餐厅,自己找个不起眼的空位坐下。我低着头心里默念,看不见我,看不见我,英俊的服务生你千万别来烦我。世界上没有隐身草,硬挺帅气的服务生还是带着温文儒雅的笑容站到了我面前。

“呃,那个,我在等我朋友。”我编谎话的水平一向不太高明。

服务生诧异地扬扬眉毛。我这时才认出来,刚才我跟学生一家吃饭时也是他为我们服务的。登时很想从这家餐厅的地面找出道缝来供我钻进去。大概是此刻已过用餐的高峰期,服务生哥哥没多言,自己退下了。我擦擦自己脑门上的冷汗,心里恨死阿达怎么还不下来。

平生第一次百无聊赖到开始钻研小灵通上的游戏,玩了一会儿俄罗斯方块又改玩贪吃蛇。我玩着玩着眼皮越来越沉重,终于趴在桌上睡着了。梦里我见到了十四岁的阮衡,美丽的男孩子站在明媚的春光下对我伸出手,一起上桌吃饭吧。

同宿舍有个姐妹烧了一手好菜。闲谈时,她叹气,我就是

想找个我心甘情愿做饭给他吃,吃完以后,他会心甘情愿帮我洗碗的人。我没什么要求啊,可为什么就是找不到呢。

小灵通在我手上跳跃,终于不甘寂寞地掉到了地上。我猛地惊醒,赶紧低下头寻找。老天爷保佑,可别这一下就给我摔坏了。

“丫丫,你在吗?我怎么找不到你啊。”

“我在呢,你在哪儿?我过去找你。”我挂了电话,揉揉睡觉时压在胳膊上的脸,跑到楼梯口。阿达醉眼迷蒙,手死死抓着拐杖,半边身体都靠在陪同的人身上。见着我,他嘿嘿傻笑,一个劲地对旁边的人强调,我说有人来接我吧,看我兄弟不来了么。边上的人尴尬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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