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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之未落(100)

我懒得理会那个饶舌的男人,直接挂了电话拨蓝洛的号码。邪了,手机正在通话中,再拨一次还是轮不到我。就知道关键时刻手机永远也靠不住。

我无计于施,只好吩咐大叔,去**酒吧。

下车前我跟大叔商量好,他等我出来还坐他的车。我耍了个小心眼,要不先说好,估计没司机师傅肯载一醉鬼。

生平第一次进酒吧就是为了接一个醉鬼回家。我心里窝着的火可想而知。吧台边上围着一圈人。有美丽的姑娘指指点点,嗳,他是不是萧然啊,长的好像,而且萧然籍贯也是N的。

我一把拨开众人,气吞万里如虎。

“卡小鲁,没事装什么大头菜,去参加模仿秀模仿那个什么萧然。被涮下来最好,那个假洋鬼子哪有你一半帅。“

边上有年轻的小姑娘翻白眼,我就知道不是,哪有我家萧然哥哥的四分之一。

我作金刚努目状,整个一护雏的老母鸡。

还是有人将信将疑,站在边上不肯散去。

我看着沉睡的萧然,人家喝醉了都是脸红脖子粗,为什么他的脸会这样的苍白。比起上一次我看到他,他又瘦了好多,整个人清癯而孤孑。我的心就像是被搅碎了的果冻,已经残破不堪,偏生又沾粘在一起,暧昧不清。

“哥哥,我们回家好不好。”我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脸。他仿佛有一瞬间的清醒,紧紧地抓住我的手,反复地呢喃,丫头丫头。

我从他的钱包里取出钱结帐,看到钱包夹着的照片,我的心像是被重重地捶击了一下。略微有些泛黄的照片上,十六岁的我笑靥如花。

旁边自动有人让出道。女孩子们切切私语,他肯定不是萧然,萧然的女朋友怎么会是这样。

出了酒吧这男人的小脑就完全被酒精麻痹了,还是在司机大叔的帮助下我才把他塞上车。

“姑娘啊,他要是吐了你可得付我清洗费。”大叔苦着脸,战战兢兢地看了萧然一眼。

“行,你放心地开吧,别开太快。”我报了萧然家的地址。阿姨没有跟萧然母子出国,她留下来看管房子。很多时候我从这里来来回回地经过,却始终没有办法下定决心进去。

家里没有人。我喊了好几声阿姨,只有卡鲁“呜呜——”的跑到门边。我从萧然的身上找到钥匙开了门,那条大狗迎了上来,绕在我腿边转了好几圈。

没有人帮忙,我只能把他安置在客厅的长沙发上。他人虽然瘦,身子却死沉。我拿了被子跟枕头下来,又从冰箱里去找了些食材。我摸摸卡鲁的脑袋,低声说,乖,卡鲁,我要去煮醒酒汤。

瓦罐上方冒着腾腾地白雾。我手不小心碰到滚烫的盖子才从迷茫中惊醒过来。我连忙套上大手套,打开盖子,用勺子搅了搅汤。温热的水汽在我脸上凝结成水珠,一滴又一滴地落下。

“萧然,张张嘴,把汤喝掉。”我轻轻地哄他,“乖,张开嘴,我喂你。”

他不动。我用毛巾帮他擦拭额头,嘴唇贴在他的耳朵上,萧然,把汤喝掉。

汤总算是喂掉了小半碗。我转身,准备把碗拿到水池里去。身子忽然被从后面抱住,萧然不住亲吻我的耳垂和颈后。

“丫头,丫头,跟我回K国好不好?”

那吻是炽烫的,一下下的,仿佛是火点在灼烧我的耳朵。手中碗里剩余的汤汁泼溅在深色系的地毯上,慌忙间打开的壁灯的光芒一照,全是殷红的色泽。我不敢动,沙发窄窄,我怕我一动,他就会滚到地上。我的手在颤抖,手腕冰凉,紧贴着白瓷碗的指腹却滚烫。我的耳朵和颈后如着了火,我的心中一片冰凉。

脚踝处的袜子湿漉漉的。我低头看,卡鲁正一下下地舔着我的脚,低低地呜咽。

我跌跌撞撞地跑到街上,刚好有一辆双层巴士经过。我找不到硬币,只好匆忙投了张纸币。车子很空荡,我爬到上层,坐在最后的位子上。

车窗是冷的,我的眼泪是热的。泪眼婆娑中,他的笑容明亮如初。

“很高兴认识你,大名鼎鼎的任书语。”开始时他对我微笑。

八月的阳光下,他居高临下,喂,叫我哥哥,以后我罩着你。

我被同学排挤,孤单无助的时候,他告诉我,谁也不会人见人爱。

我酒精过敏住进医院的那天,他承诺会永远在心里留一个位子给我。

奶奶过世以后,他抱着不停哭泣的我,说,好,以后我永远也不会离开你。

我在鬼屋里惊恐不安的时候,他捂住我的眼睛,在我耳边呢喃,别怕,有我。

他送我护身的玉犬,他送我陪伴的加菲猫,他送我一辈子(被子)。

他在我的掌心写下手机号码,说,你敢忘记试试。

他说女朋友可以常换常新,而我,却始终只有一个。

我的头一下下的磕着玻璃,我的心是汪洋一片。那些记忆最深处的照片,被泪水浸泡成模糊的画面。

生命是一个奇怪的轮回,终于有一天我们会回到最初的起点。

“姑娘,姑娘。你有没有什么事,我该下班了。”司机阿姨站在我身边,忧心忡忡地问。

我赶紧胡乱用袖子抹了抹眼泪,上午在粥铺的时候就把面纸给用完了。

“阿姨,我没事。我马上下车。不好意思,耽误你下班了。”我慌慌张张地找车门。

“哎——这是在上层,门在下面。”阿姨走在前面,叮嘱我,“小心点,千万别摔着了。”

我小心翼翼地走下去,准备跟阿姨说再见。

“你要去哪里啊?”阿姨追问。

“我……我回家去。”我支支吾吾。

“我给你叫辆车。”

“不用不用,我家就在这附近。”我连忙谢绝。

“你知道这是哪儿吗?”

“啊?”我茫然地四下张望,摇了摇头。

阿姨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姑娘啊,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槛。你年纪轻轻的,倘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要你父母怎么活。年轻人,凡事要看开一些。”

好象有什么误会了。

我哭笑不得,期期艾艾地解释:“阿姨,我不是……”

“不管是什么,马上回家是真的。你想,天都这么晚了,你要再不回去的话,你爸妈该有多着急。听阿姨的话,赶紧回家。心里要有什么委屈,跟爸妈说说,就什么结也打开了。”阿姨拦下一辆出租车,把我往里面塞。

“师傅,你可一定得把她送到点再让她下去。这是车费,差不多够了吧。”

“阿姨,我身上有钱……”

“行了,小姑娘,我女儿也跟你差不多大,这当人爹妈的心我了解。赶紧回去好好睡一觉。”阿姨把我的手给推回去。

“哟,不是小姑娘你吗。”司机大叔转过头,对阿姨说,“你放心,一准给送到点。小姑娘大概是跟男朋友闹矛盾了。”

一路上,司机大叔都在讲笑话逗我开心。虽然他的笑话比车外的空气温度更低,可遇见这样的好心人,我的心里生出了丝丝暖意。

我一觉睡到午饭。吃完以后,我开始翻箱倒柜地找衣服搭配。晓谕回国,一早就通知我聚会。哼着小曲儿,换上平常很少穿的长靴,不错,不错,最近瘦的厉害,瞧这小腿细的,S号的衣服都能套上身。

回头冲目瞪口呆的老爷子老太太一个媚眼,我嚷嚷,我参加聚会去了,晚饭不回来吃。

经过商店橱窗的时候,我看了眼玻璃上印出的巧笑嫣然的女子。宾果,人靠衣装,美靠伪装。难怪明星卸妆前后判若两人。

晓谕七年如一日地来了个云式熊抱。我们的笑容依旧清澈,只是眼里已经多了些风霜。

“你过的好吗?”我们相问。

彼此微笑,是我们共同的回答。言语太苍白,尽在不言中。

“哎呀,班长班长,你来迟了,得罚酒。”以前高中班上的男生起哄说要罚我。晓谕这个没良心的又去外面招呼其他人了。

“她不能喝酒,我来吧。”萧然的声音淡淡的响起。

从一进来,我就极力避免往他的方向看。为什么我会觉得他比昨晚又瘦了一些。粗线毛衣套在身上松松垮垮,他坚毅的下巴从正面看也成了突出的一点。

“不够意思,就知道护老婆。”有不明就里的同学狭促的眨眼,“班长你也要毕业了吧,牛郎的苦日子总算是要熬出头了。恭喜你们八年抗战终于取得全方位的胜利。”

我垂下头,没有说什么。

“萧然,这代酒的老规矩你是知道的,何况还有喜事上身。这次是一抵五,班长迟到连罚三杯。”

“我来吧。”我手握到酒杯,另一只手覆上。

“你不能喝酒,不要逞强。”萧然的眼睛里有暗沉的汹涌。

“放心,我自有分寸,别忘了,我是医生。”我笑一笑,左手将他的手掰开,“昨天晚上,你已经喝了太多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