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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之未落(101)

旁边有啧啧声和咂嘴声,萧然在迟疑间手松了松。我端起酒杯,一杯见底。

“我大二的上学期修生理课。我的生理老师告诉我们,如果过敏反应不严重的话,不妨多次反复接触过敏源

,达到脱敏化。我去询问了老师,他说像我这样只有轻微的荨麻疹,可以试着脱敏。刚好那学期我选修了调酒课,这样我也有机会不断品尝一点酒。自然而然的,我就不对酒精过敏了。”我微笑着放下酒杯,眼睛静静地盯着萧然,淡淡的一朵笑容。

“这些年里面,你还有什么改变吗?”聚会进行到一半,大家已经四处散开说话。萧然端着酒杯,身体倚着窗棂,睥睨我。

“有啊,还有很多。比方说我以前不吃肥肉,现在被我们学校食堂调教的提起一个肉字都是满怀深情。以前我最害怕老鼠,看到蟾蜍也会心惊胆战,可是现在,死在我手里的蟾蜍老鼠车载斗量,它们看见我都喊阿弥陀佛。真的,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也骄傲地一步一步坚持走下来。害怕的时候,我还是会躲在被窝里偷偷地哭泣。可是哭泣完以后,我再也不会逃避。我知道,我想要的一切都可以自己去争取。谁也没有办法施舍我幸福,我的幸福只能在我自己手里。真的很谢谢你,萧然,你给过我很多美好的回忆,我人生中最美丽的时光因为你的陪伴而充满欢声笑语。可是现在我已经长大了,不能永远生活在回忆里,我会有我自己的未来和明天。我答应过你,会好好照顾自己。萧然,我祝你一切都好。”

他就这样定定地看着我,仿佛要凝视一个世纪。玻璃上有腾腾的白雾,我们都无法看见外面的万家灯火。

“如果你觉得这样比较好的话,那么我接受。”他平静地喝了一口酒,入口太急太冲,有残存的酒汁顺着嘴角流下,殷红如血。

“我还欠你一个灯会。正月十五,等我电话。”

“不用了。今年过年迟,正月十五我早就开学了。”我微笑,“即使是欠,那也是以前的事。”往事纠结不清,算下来,是我欠你的更多。

我静静地躺在床上,不想动,也不想说话。我的身体很沉,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妈妈在我床边说些什么,我听不清楚。那些话音传到了我中枢,可是我没有办法接收话语中的信息。我好象一条在沙滩上挣扎的鱼,我的嗓子很干,干到让我没有办法发出任何一个音节。身上的被子仿佛有千钧重,压迫着我肺里的空气。我不能呼吸,我不能思考,我成了一潭污泥淤积的死水。

“重,重,被子太重。”我很想很想大口大口地呼吸,可是我始终喘不过气。心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残酷地抓捏,我想哭泣,我想呐喊,但我终究是没有力气。

妈妈拿来了那条羽绒被盖在我身上,我紧紧抱着我的加菲猫,脖子上的玉犬磕在它的毛上。多么的讽刺,我沉浸在他给我的一切中,努力地想忘却他。

“小语,听说周校长的外甥回国了。”妈妈迟疑地开口。

我喘了口气,没有说话。

她继续絮絮叨叨:“那个男孩子确实很好,可是问题是他条件太好了,你的个性又这么骄傲,妈妈害怕你以后会很辛苦。”

“妈,他已经走了。我和他,从来就不曾有过交集。”

冰释前嫌

四姐妹重新聚首。考研的我跟闵苏都过了笔试,打算毕业后就工作的老三老四也都定下了意向。目前我们都是单身汉,真应了那句话,情场失意,考场得意。相约去唱K,点的都是三百年前的老歌。歌库里搜不到,就直接拿着话筒唱“丢——丢——丢手绢,轻轻地放在小朋友的后面,大家不要告诉他(她),快点快点抓住他(她)”。大姐和老四一人反串一段唱《纤夫的爱》,惟妙惟肖,笑的我不停的揉肚子。她们推我上去唱,我第一百零一次唱……《两只老虎》?怎么可能,咱这么善于推陈迭新的人绝对不会这样没有创造力。我唱的是《五月的夜晚》。歌词全篇如下:五月晚风多清凉,轻轻吹我脸上。紫色丁香正开放,花儿多么芬芳。白色烟雾像轻纱,苹果树上开满花,树上开满花。

刚开了个头就被按在沙发上扁,我辛辛苦苦扎了半天的头发彻底毁了。

“放手嗳,放手。你们这帮暴力女,这么凶悍,以后嫁不出去可别怪我没提醒。”

“你倒温柔给我们看看,半斤对八两,彼此彼此。”老四人小鬼大,从来都向我们例证浓缩就是精华。

我笑了笑,说,我要对你温柔,那不就麻烦了。

“你要对萧然温柔就不麻烦了。”

我勉强微笑,他始终只是我哥哥。

“靠,这话说了鬼才相信。倘若哥哥看妹妹的眼神是这样,那么天下的嫂子都得时刻拿着根大木棍在旁边虎视眈眈,一有风吹草动就准备棒打鸳鸯散。”

“老四,就算是这样,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我垂下眼睑,淡淡地自嘲,“其实很久以前我就应该知道,他这样的人,身边从来都不会乏人陪伴。只是我死心眼,永远看不清事情的真相,总是一相情愿的认为,有了我以后,他就不会再想要其他人。女人永远认为男人在结婚以后就会改掉自己的缺点,但实际上他不会变。”

“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向他求证过没有?”大姐迟疑地问。

“没有,我没有说任何一个字。也许你们会笑我矫情,可是我真的没有力气去求证任何事。光是我看到的就已经足以让我难过到没有力气继续站在他面前。”

“你是恨不得盼望你看到的东西是真的。”一直没有说话的老三忽然开腔。她解释道,“人的性格本来就很复杂,有的时候为了转嫁自己的痛苦根源,他们会给自己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仿佛他们才是受害者。为了让这些理由看上去够分量,他们潜意识里甚至会坚定不移地逼迫自己去相信那些对他们伤害很深的猜测是真的。比方说,后母的一句无心的话都会让孩子产生万念俱灰的感觉。不是这句话有多重,而是这个孩子在潜意识里就认定后母是要伤害他。同样的道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巴不得萧然走开,但我相信即使没有这件事,你也会找出别的理由逼走他。书语,说句实话,你这样子,以后肯定是会后悔的。”

“别刚考了个心理咨询师就装专家。”我对她翻白眼,“行了,已经走到这一步。我们还是唱歌吧。我去选歌。”

“任书语,为什么有些事情你胆大包天,有些事情你却始终畏葸不前。”

“你想知道?”我转头,深深地吁出一口气,“因为有些事情我输的起,有些事情我宁愿逃避。”

世界上最讨厌的莫过于我这种人,我也讨厌这样的自己。我每天对所有人微笑,好象我一直都这么快乐。唐逸晟说,你没必要这样勉强自己。我头也不抬地玩游戏,什么勉强,我现在很好啊。他叹气,丫头,我能不能帮到你。

“唐逸晟,你能不能不要叫我丫头。”我转头微笑,“我个人认为这样有敷衍塞责的嫌疑,是个女的都可以叫丫头。”

“当然不是,我也只叫你丫头。”

“还是不要了。”我继续玩我手机里的俄罗斯方块,“我家老爷子老太太要知道你觉得我的名字不好听,肯定会很生气的。”

“你的名字很好听。”

“谢谢,虽然不是我取的。”我抬起头来瞥了他一眼,“其实我们宿舍人的名字都挺好的。你难道不觉得闵苏这个名字很有感觉吗?一听就非常知性。”

“可我比较喜欢感性。你的名字,很感性。”三月的江南,窗外有碧草连阡陌,烟云柳梢头。大朵大朵的暄妍开了一树的热闹。他穿着整洁服帖的白色制服,站在一影的花红柳绿前微笑。

“哦,是吗。倒很少有人说我的名字感性。”我淡淡地看了看手表,微笑,“我得回去了。老跷班被主任逮到了有我的好瞧。”

“现在知道要害怕了?跷班时怎么没见你有任何心理负担啊。”

“怕的话我就没勇气跷了。跷完了再怕。”我笑眯眯地对他点点头,“唐门大师兄,再见哦。”

他还想说些什么,可是我已经意兴阑珊,挥挥手,头也不回地下了五楼。

谢谢你的善良和热心。我的事情,只有我自己才能消化接受。

有时候想想,他的气息仿佛还萦绕在耳边;有时候想想,其实他已经很遥远。我在恍惚的时候也会问自己,如果当初我如他所愿报考T大,我们现在会不会又是另外一片风景。经过的每一次十字路口,实际上都在不经意之间为今后的命运埋下了伏笔。

谁又能敌的过岁月的年轮。

总有一天我会后悔没有把握住自己的幸福。我清楚的知道,起点太高,我再也不会那样投入地去喜欢一个人。我清醒的明白,幸运太早,谁也不会像他一样如此把我当成手心里的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