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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35)

我从来没有怪过我高一时的班主任。我甚至感激他,感激他让我早早认识到,想要不被人打折对待,想要为人所重视,就要表现出自己的价值。

可是这样并没有让我在班上的处境改善多少。我很沮丧,在班里,除了陆西,我没有其他熟人。这个熟人让其他女生对我敬而远之,让其他男生也极少与我讲话。有时候,我跟男生多说两句话,背后就会有人议论“真是贪心不足啊,一个陆西还不够”。我郁闷的不知所措,也许是骨子里的本性,我并不太擅长与人交往。在学校里,我盼望周六下午,这个时候我可以和别的班级的同学轻松的谈笑风生。

回想当初真是不堪回首,为了不被唯一的朋友放弃,我对陈夏简直是卑躬屈膝。对于孤单的恐惧,让我甚至放弃了自我。我努力融入陈夏的朋友圈子,听她们诉说我不感兴趣的话题。我喜欢古文诗词甚过流行歌曲,我偏爱推理小说远胜少女杂志。这是一种罪过,我无法真正融入她们的罪过。我不介意我的朋友喜欢我并不看重的东西,可是她们介意。我有时候会困惑,为什么要试图去说服别人按照自己认为正确的方式生活,世界上明明就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树叶。

语文课班上的同学要按座位次序上讲台演讲。我那段时间正忙着学校里的一个比赛,没有时间好好琢磨演讲稿。陈夏提议,她周六先上去演讲,这样我就可以利用周日(周日上午自习,下午放假。)准备演讲稿了。我欣喜若狂,允诺明天一定让我妈烧好吃的带来。住校生最爱的就是妈妈烧的菜,每一位妈妈都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厨师和营养师。

周六上语文课的时候,陈夏忽然告诉我,她不能上讲台演讲了,理由是演讲稿被她丢在宿舍忘带过来了。我顿时傻眼,迫不及待的追问,难道你稿子还没有背熟吗?

“背是背了,可是不熟。哎呀,没有稿子在手,我紧张,说不出话来的。”她手转着笔,表情有些不自然。

我都快哭了,小心翼翼的建议,你慢点说,慢慢回想。

“那怎么行?”她飞了我一眼,“这可是当着全班同学的面,不准备充分怎么行。”

我无语,当着全班同学的面,难道我就不怕出丑吗?何况是你提议在先,我什么都没有准备。

“好了,没关系。”我面色恢复平静,甚至挤出了一朵微笑。按顺序是该轮到我讲,我没准备好,无论是什么原因,都是我自己的责任。

我深吸一口气走上讲台,安静的开口:“很抱歉,因为我弄错了时间,所以未能好好准备这次演讲。所以这次仓促的即兴演讲出错之处,还请大家多多包涵。”

那次演讲我说了什么,大概下了讲台我自己都记不清内容。老师让语文课代表给我现场评分,那个长的很像车太贤的男生给了我全班最高分90分。语文老师微笑道,我建议,加五分,九十五分。

班上一阵哗然。

老师手向下压,道:“这五分不是因为她的急才,她演讲的质量配得上那九十分。这五分是因为她为自己没有好好准备演讲向大家道歉。”

陈夏对我似笑非笑,我坦然的回复一个笑容。下课的时候,她跑去学校超市买了一盒百奇。

“麦爻,我向你道歉。”她把百奇递到我手边,眼睛沉沉的看不清里面的内容。

我想了想,没说什么,抽了一根巧克力棒。放在口里,抿了一口,不知道学校超市卖的是不是假话,百奇的滋味不如我想象中的好。

陆西写了张字条给我,上面画了只加菲猫竖着大拇指,你真棒。我看着加菲的大眼泡,忍不住笑了起来,回复道:那当然!

也许是心情过于抑郁,我的生理期开始变得不正常,甚至还有了轻微的痛经毛病。我妈熬红糖姜水给我喝,劝慰我,不要太紧张,学习固然重要,身体更要紧。我喝着微辣甘甜的糖水,无声的苦笑,这跟学习紧张没有什么关系。

有一次,天气降温,我小腹疼得更加厉害。陈夏缠着我问一道物理题,我疼得眼前都一阵发黑了,她还是无动于衷。我又气又疼,眼泪差点流出来。后来她不耐烦了,丢下我跑出去跟她朋友讲话。我手紧紧捂住肚子,委屈的想哭。想想自己做人如此失败,真是万念俱灰。陆西看到我一直趴在桌子上,要一个相熟的女生过来问我。那个女生是班上少数对我比较温和的女生之一。知道我是怎么回事后,她对陆西耸耸肩,不晓得该如何表述。

陆西追问她未果,也顾不得旁人的眼光,走过来问我到底怎么了。我看着他关切的眼神和焦急的表情,眼泪一下子就止不住了。他碰碰我冰凉的指尖,轻声问,是不是肚子疼。我说不出话,眼泪簌簌的往下掉。

“要怎样才能好点?”他蹲在地上,近乎耳语般的询问。

我也不知道,每次疼的时候,我只能尽量的忍住。肚子冰凉冰凉的,一阵阵抽搐的疼。

他想了想,把外套脱下来披在我身上,低声安慰我,趴着休息一会儿,这样应该会好一点。

我闭上眼睛,努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陆西离开了一会儿,回来时把一个热乎乎的东西递给我。

“抓着,把热水袋靠在肚子上会好点。”陆西从学校超市买了两个电热水袋,一个冷了,就给我换另一个。

那天下午,班上就有同学窃窃私语的议论我痛经的事。甚至还有男生恍然大悟,原来痛经会这样。年少时的我碰到被男生撞破生理上的秘密,那种尴尬和羞愧无法言喻。我肚子疼得厉害,头也有些昏,无心也无力去追究是谁传播的消息。我只觉得我要让自己更坚强一点,这样我才能面对有意无心的重重伤害而岿然不倒。

这件事以后,陆西不再避讳与我讲话。我有时候甚至会把我妈做的好吃的带到学校给他。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思想,我慢慢的开始有点不在意旁人的眼光。别人能够伤害我,是因为我给了她们伤害的机会。每次有人在陆西面前恶意中伤我的时候,陆西就会冷冷的盯着他(她),一语不发。直到别人气势被完全压下,一句话都不敢继续说。学校的微笑王子(陆西的绰号,超恶心的说)为了我变成了冰雪王子。我很感激他始终站在我身旁,被孤立的痛苦不是所有人都能够想象的到。

由于陆西明朗化的态度,班上渐渐有一些人开始跟我主动说话。我不知道这是怎样一种古怪的逻辑,觉得好笑之余,也贪恋这种热闹。总是孤单,是噬人的寂寞。

天一天天的冷下来,穿上厚毛衣罩上羽绒服站在室外偶尔也会忍不住打寒噤。我们学校有一条极其变态的校规,在学校必须穿校服。平心而论,我们学校的校服真的蛮好看。冬天的校服,男生黑色中山装(参照《灌篮高手》里面男生校服想象),

女生黑红相间格子尼子裙,上身黑色小西服配小领带。真正意义上的美丽动人。想想吧,冰点的温度,寒风凛冽的操场上,穿成这样,除了瑟瑟发抖还是瑟瑟发抖。

平常我们还能在校服外面罩一件长羽绒服,可是出操的时候,每个人都得让校服露在空气中。谁有本事在校服底下塞一件棉衣啊。大家都只能长立于寒风中做青松傲骨(这是我们那个变态的副校长的讲话,她一年四季都是套裙装,谁能跟她比!)。我打小体质过人,嘴馋身懒还挑食,能躺着就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身体免疫机能要强就怪了。吹了两天冷风,我那不争气的身体就感冒了。

头疼的厉害,我鼻子呼啦呼啦的,一天下来能用光三大包面纸。我喝了感冒药,本来就昏昏沉沉的脑袋更加昏昏欲睡。班上同学出操去了,我因为感冒破例可以留在教室休息。我趴在桌子上,手里一个热水袋,腿上又放了一个热水袋。这是陆西出操前帮我充好电的,我抱着它们,温暖一点一点从我的肌肤向内里渗入。

教室的后面响起脚步声,有人蹲到了我面前。也许是跑得太急,他的呼吸有点喘,呼出的热气喷到了我脸上。他小心翼翼的拭了拭我额头的温度。我轻声念道,我渴,我要喝酸奶。面前的人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出去。

我甜甜的笑了,如果不是生病,陆西肯定会教育我早上不要空腹喝酸奶。

吸管抵到我嘴边,我吸了一口立刻吐掉。苦着脸,我抱怨,我不要喝鲜牛奶,我最讨厌喝鲜牛奶了。

抓着牛奶的人轻轻叹了口气,那你想喝什么。

我感冒的迷迷糊糊,隐约觉得他的声音有点不对。但感冒的实在厉害,这丝微微冒了个头就转瞬即逝。我嘟囔着,不准喝酸奶的话,就换麦香型的纯牛奶吧。

他离开了片刻,回来时重新抵在我唇边的吸管吸出的是暖暖的纯牛奶。陆西真细心,还把牛奶热了一下。喝完牛奶,我心满意足的笑,转个方向,把头埋进胳膊里,沉沉地睡去。他长长地吁了口气,轻轻摸了摸我的头,很轻很轻,仿佛我是脆弱的陶瓷娃娃,仿佛稍微一用力就会把我从睡梦中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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