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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不堪剪(24)

那个声音萦绕了此后的很多年。

正月十五上元夜,凤箫声动,星桥铁锁开,谁家见月能闲坐,何处闻灯不看来。他拉着自己在人群中钻来钻去,兴奋的像个小孩子。玉壶光转,花市灯如昼,流光溢彩的绚烂中,他一会拉着她的手要她看这里,一会又把她牵出来要她看那里,她被他拉着,心中很异样。她觉得他们手拉手向前奔跑的样子很傻,更傻的是自己心里冒出的念头:希望这个灯会永远不关门,希望这条路永远不会有尽头,他会永远牵着自己走下去。

灯会上有人拿着舞着稻草扎成的火龙,人群都涌了过去,里三层外三层的看新奇,他们挤不过别人落在了人群的外围。旁边的人占据了有利地形,稍微高的地方全都是人,比她高大半个头的秦林都要垫着脚蹦着看,她更别说了,怎么也看不到,心里暗暗的着急。灯光月影中,他忽然低了头在她耳边呵气:“想看吗?”

她楞楞地看他,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他微笑着站到了她身前,把她往他身上一背,使劲儿往高处掇,大声地问:“看不看的到?”

一瞬间,她满身的热血直往头上涌,眼前那些灯全部模糊了,灯光变得很大很散,像是雨夜下的路灯,缠绵的细雨朦胧了那微橙的光火。人群的喧嚣似乎一下子变得很遥远,所有的声音都轻飘飘地漂浮着,好像茫茫大海上橙色的灯塔,在波涛汹涌中若隐若现,亲切而又空旷,绵远而又悠长。远处有人在放烟火,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她的手心可以触摸到他细软而温暖的头发,很短,碎碎绒绒,微微扎着掌心,有一种真实而亲切的温柔。

烟花不堪剪

“想不到今天还有人放烟火。”她起身把窗户关上,夜深了,天边弥漫起淡淡的雾气,天已微凉。桌上的饭菜散了热气,剩下的扣肉更是凝了一层薄薄的白霜。初夏动手将空掉的碗碟放进水槽,擦干净桌子。拧开水龙头,发现里面流出的水居然是温热的,她有些惊异,这个季节就用热水,难道她洗碗用的居然是温泉?

炫\\“要不要看烟火?”

书\\“哗啦啦”的水声中,沈诺的声音也像是被水漂洗过了,有点儿模糊不清。初夏恍恍惚惚地问:“你说什么?”

网\\“我说楼上可以很清楚的看见外面的烟火

楼上的阳台是一个巨大的玻璃花房,初夏惊讶地看着这个姹紫嫣红的空中花园,转头看沈诺:“你倒是好雅兴,成了花中君子了。”

沈诺笑着拉开中间的桌椅,风度翩翩地邀请她坐下:“我就是个没有情趣的工作狂,哪里来的这般闲情雅致,是他们弄的,说是能够改善我的形象。”

初夏嗤笑:“什么形象?醉倒花丛卧柳眠?”

“不是。”他煞有介事地为自己正名,“是护花使者。”

中秋节里的烟火自然不如正月里来的那般波澜壮阔,这天晚上只有稀稀散散的两三处在放,在静了下来的天空里显得很突兀。从喧闹的人间,一蓬一蓬的焰火冲天而起,嘶鸣着游蛇一样在深远的夜空蜿蜒,然后绽放,最后光焰寂灭。赤橙黄绿青蓝紫,这个度假山庄里,处处弥漫着节日的欢腾。初夏记不清究竟是亦舒还是张小娴说过,烟花是在最灿烂的时候消逝,最缤纷的时候凋零,还说爱情就如同这烟花一样,绚烂于瞬间,终归于沉寂。

所谓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

岑寂的天空里绽放着的寂寞的烟花,她开了窗子,风一下子钻进来,带着游丝一般的硝石味道若有若无。她想爱情就如同地下的煤矿,燃烧起来很快就烧成灰烬,煤烧完了,爱情的火也就熄灭了,此时的爱情要么憔悴而最终成陌路,要么归于平静转化为亲情。

“别吹风了,当心感冒。”肩膀上方出现了一双强有力的手臂,越过她的双耳,合上了窗子。低低的说话声带动了空气的流动,拂在她耳朵上,温软气息。他身上有清爽好闻的烟草气味,因为喝了酒,还带着淡淡的甘冽的酒香,混合着男性特有的气息,她有一瞬间的软弱无力,腿脚都像是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

很想很想用力抱住谁。

身体被揽进了宽广的怀抱里,太用力,重重地撞击到了她的胸口。她觉得,自己的心,被这么狠狠地撞一下,几乎就要不跳了。但同时,也一下子被填满了。

沈诺把她揽得很紧很紧,初夏几乎疑心,自己的身子快要被他折断了。她想拥抱是这个世界上最奇妙的一种方式,明明心贴着心,却都看不见彼此的眼睛。温热的气息呵到了她的唇上,她没有避开,而是踮起脚尖迎了上去。唇舌的纠缠带着温暖的湿意,宛如街头时尚小店里卖的亲吻鱼,彼此追逐的游戏。而他终于吻的激烈起来,包裹着舌头,舔舐着口腔,就仿佛是要把人吞进去一样的急切。她的身体在一寸寸的变软,几乎像是要在他的怀里融化又像是要沸腾燃烧起来。

她终于用力推开了他,他的眼中还有迷乱的茫然,带着微微的猩红,胸口在剧烈起伏,呼吸全是粗重的气息。

“抱歉,还有谢谢。”初夏有些慌乱,想避开他的眼睛,但沈诺没有给她这个机会。他重新拥她入怀,轻轻地用指腹摩娑着她同样发烫的脸,一下下的,很轻柔。他指腹间有厚厚的茧子,初夏疑心,他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奸商怎么会有这样一双粗糙的手,然而温暖且干燥,让她莫名的安定。他终于又亲了下去,只是轻轻地啄着她的唇,很有耐心,并不急于深入。所以这个吻,被酝酿的格外浅淡却悠长的近乎缠绵,满是珍惜的意味。

晚上入寝后,初夏听见房门上响起了轻轻的叩门声,不急不缓,只有两声,在寂静的黑暗中,格外清晰。她没有开门,等了十分钟,门外又响起了脚步声,渐渐轻远。窗上是装着玻璃的,挡不住月光,月色太明净,床前玉壶光转,举头明月如霜。初夏没有睡意,明明身体是倦怠着的,神智却无比的清明。她起身看床边的梳妆镜,房间布置成旧时小姐闺房的模样,梳妆镜也是老式的,然而看得清楚。镜中的女子,小小的一张清水脸,脸是瓷白的,所以分外显嫩,五官不甚明艳,小巧却谈不上有多精致。幸而眼睛生的好看,是所谓的杏仁眼。白露曾经笑她生错了时代,倘若是古时候,临窗凭栏的女子,斜斜簪着梅花,倒也是迁客骚人笔下的梦里江南了。

初夏微微地笑,走到窗前看外面苍茫的夜色。她心头静如止水,只觉那月光也是温柔多情的。夜色早已深了,灯火冷落,硫磺残留的气味也一早被清风吹散。往事如烟,时间永远无往不利。不会再有谁在自己的窗户玻璃上用石子留下痕迹,也不会有谁在大桥上对着滚滚流去的长江水大声地呼喊:“我爱你,我永远的爱你!”

太美的承诺因为太年轻,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说出口时的真心,只是世事变幻,时光终于改变了我们最初微笑的脸庞。

初夏卷下珠帘,水晶摇曳间,她无意间瞥见了对面别墅落地窗上贴着一张被挤到变形的脸。初夏疑心自己眼睛花了,因为那女子上半个身子几乎都贴到了窗子上,姿势古怪。两幢别墅间极其宽阔,路灯橙黄的光芒过于微弱,初夏看不清对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忽然那女子昂起了头,浓密如海藻的头发散开,露出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她的脸上还沾着几缕头发,像是湿透了,表情像是痛苦又像是愉悦,猫儿一般的眼睛蒙上了迷茫的雾气。她半吊在空中,双手无力地抓着幔帘,贴在她身后的,是一个高大的身影。月光明净,初夏终于意识到自己看到了什么。

她面红耳赤地逃回了床上,心“扑通扑通”的,仿佛要越过薄薄的胸壁。她不敢肯定自己看到的到底是不是Rose,一样的高颧骨,一样的猫儿眼,一样的慵懒淡漠,只是这个时候Rose不应当出现在这里,而且是和一个男子以这样亲密无间的姿态。Rose的个头在东方女性中已经算是模特身材,那个身影比她还要高出大半个头,而且要粗壮很多,初夏不觉得会是女性。初夏想再起来看真切一点,思前想后终于还是没有动身,其实,善与恶,正和邪,对与错,又有什么恒定不变的标准呢?站在一个角度,就是一个世界,我们何必,非要去找什么真相,非要辨清什么黑白呢?

她拥着毛毯,在夜色沉寂中,静听天籁渐起。

早晨初夏醒得很早,简单地洗漱之后把房间回复到原来的模样。灶间的橱柜里还剩着昨晚的饭菜,她开了燃气,把米饭和剩下的菜全倒进锅里煮。

正忙碌着,灶台上多了道身影,沈诺低头在她耳垂边问:“在做什么?”他的嘴唇靠她的耳垂太近,几乎是吻了,实际上他也确实这么做了,只一下,轻轻地啄。初夏的脸一下子要滴血,她推他:“赶快去洗脸,都邋遢死了。”

他笑嘻嘻地放开她,转身穿过了天井回房间。等他焕然一新出现在堂屋里时,初夏已经把两碗稀饭摆到了桌上。沈诺几乎脸上抽筋地看着碗里面目可疑的东西,隔了半晌才迟疑地问:“这是什么?杂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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