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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叔(58)+番外

她缓下脚步,整整衣襟,再一步步走上亭子,在白地蓝釉的瓷墩上坐下,又平缓了呼吸,才直直看向眼前她恨了十五年的人,发现原本心中面目可憎的太子其实有着温润的眉目,想来再年轻十余岁,也是位丰姿玉树的美男。可惜此时已是憔悴无比,两鬓苍苍。

翟羽镇定了下情绪,说出心里想了一路的话:“请你不要死,至少不必为了我死。”

皇爷爷当他是她的生父,此时让他这个“无用”的生父为她牺牲还勉强算个道理,但她和他都是明白,两人间不仅毫无血亲,还有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仇与恨,这件事便是大大的没了道理。她怕他想不开,早就想寻秦丹而去,此时只是得了个借口与理由。

“哦,没事,我活着本就没有什么意义,这你也明白,”太子饮下一杯酒,冲她无所谓地笑笑,“何况早前徐太医替我诊脉也说过,以我现在身体的状况,就算不酗酒,也很难安稳地活过这个冬天。”

停了停,他笑着看向翟羽身后的宫墙及高远的蓝天,“此时出了这事,想想倒觉得徐太医像个算命的。”

翟羽原本正拿起酒壶,想为自己也斟一杯酒,听他此言,手重重一颤,美酒洒出酒杯,溅在光滑润泽的瓷桌上,散出一阵清冽的酒香。

他看她神情,叹息着摇了摇头:“没想到你会为此事觉得难过,你和你娘一样心底良善。”

翟羽嘴唇一动,想说些什么,却半个字都没说出,而太子停了停,见她眼眶泛红似快要哭出来,便又取笑她:“还一样是红颜祸水……以前我偶尔看着你便会想,若翟羽着女装,天下美人怕是尽失颜色矣。”

翟羽也终是将情绪稳定下来,勾起唇角笑笑:“我倒想做祸水,历史上能成为祸水的红颜多半心狠;若心不狠,红颜不是祸水,红颜命薄。”

太子微怔,随后大笑出声,笑罢后用酒杯碰了碰她面前的:“有理,为你这句话,当喝一杯。”

翟羽也微笑,举杯饮下杯中酒。

“现在这般局势,你想好接下来你要怎么做没有?”一杯饮尽,太子问翟羽。

“我想领兵出征。”翟羽没有防他。

太子有些诧异:“哦?你以后真打算继承皇位?”

“不,我要自由,”翟羽坦然对上太子的视线,“领兵出征后,我会败给翟珏,再遁走,过无拘无束的日子。”

太子隐笑一声:“你对我倒是坦诚,不怕我告诉谁?”

“你对四叔没那样深厚的兄弟情,你知他在利用你,甚至害你性命,虽然你心甘情愿,那这也最多算个相互利用;至于皇爷爷那边……你知道我是女的,若真想要我命,何必这般大费周章来套我话,对你也没好处。”翟羽又给自己斟了杯酒,说的不慌也不忙。

“原来你看的很透,”太子叹息一声,“说你‘祸水’倒没有说错,肯用整个南朝的将来,数十万将士的性命和黎民百姓的安危做你报复和脱身的筹码,你无愧‘心狠’二字,只是你又如何对得起待你不薄的父皇?”

“他待我不薄首先因为我是你的‘儿子’,其次因为我比你争气。少了这两样,他杀我怕是比谁都快。”

翟羽恹恹放下手中一直转着的酒杯,低下眉眼,“不过你说得对,我对不起他。这也是我不希望你死的一个原因。七叔手上加上原本边境驻防的将士,除去折损也还有十五万之多。皇爷爷让我领兵出去,为担心我安危,怕比这个数量只会多不会少。那应该是穷尽了整个南朝的兵力。这笔兵力再落到七叔手上,四叔六叔等人就算从幽禁中被放出,也无法逆天,皇位将必定会属于七叔。我希望那时你能劝劝皇爷爷,都是他的儿子,他对你太好,却对其余太过刻薄。他当年欠了庄后,却未必没有欠白后;你无心皇位,七叔有心,给他个皇位做补偿也不算过分。”

“我死不死也无所谓,到时候父皇别无他法,自然会想开,”太子笑了笑,又问,“我只疑惑你怎知父皇不会派六弟领兵?”

翟羽沉吟,“的确,这是我唯一担心的。虽听说六叔的手反复不愈,但我想那只是他的托词,皇爷爷应该也明白。

六叔和四叔心生不和后,皇爷爷倒是愿意信他,但心底未必不会生疑。皇爷爷现在全心全意信的只有我。何况我毕竟年幼,立些战功,对我以后能跨过辈分登基也有辅助。他心里只要有这个想法,我就能说服他陪我孤注一掷。”

太子拊掌而笑,似是在赞扬翟羽思虑周全,又举起酒杯:“既是如此,祝你心想事成。”

翟羽低垂眉眼,倒看不出什么喜色,一仰首,喝完杯中酒。沉了片刻,她又低低开口:“还有一事……”

听到这四个字,太子的神色也同样低沉下去,长叹一声,截过她的话:“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待我死后,你便将你娘的灵柩从皇陵里起走,想办法和你爹葬在一起吧。在她生前,我想方设法拖住她,没必要到死后还要在一个墓室里同穴异梦。

至于你爹,当初虽是我逼他至山崖,却是他自己说对不住我,然后跳下去的,倒让我这之后毫无报仇的快意,只后悔为什么当时没拉住他……

对你说这些,并不是想告诉你我并不是你杀父仇人。终究我不杀他,他却还是因我而死,也是我毁了你一家的幸福……

我只是想,以后你到你娘灵前也能这样告诉她,或许她在那边能少恨我一点……”

“这你不必担心,我爹应该早便跟她说了。”翟羽又觉得眼眶发涩,晃了晃杯中酒,轻轻开口。

“也是,是我多想了。”太子自嘲笑笑,又说,“真是奇怪,以前老希望她若不爱我,便恨我好了,越多越好,至少心里有我,怎么也忘不掉……现在,却觉得梦一场一般……待我死后,若真有奈何桥孟婆汤,我一定会认真喝完,将她忘得干干净净,下辈子,也别再遇到了罢。”

太子说到这里,扶着瓷桌稍有些摇晃地站起身,目光依旧停留在翟羽身后那远处高高的宫墙,“翟羽,你说你想要自由,可自由不是飞出这高墙就能拥有的。”

“放眼四海,最高的墙其实在你心里。心自由了,你才真正地自由了。”

翟羽走出园子时,脚步也是不稳。在月亮门前,她回首,心里默念着太子最后说的话,终是转过身去,朝着园中跪下,认认真真地长磕下去。

太子这一生也许就输在太软弱了,唯一的坚持,最后只用在想要使她母妃活下去……若是她母妃从未出现在太子生命中,本性良善的他或许还是会输给四叔,最后无法继位,却或许能平平静静地死去,唯一不甘失意是己不如人,远不该这般失魂落魄、心神俱伤的下场……

情之一字,真是害人匪浅……

翟羽正当感慨,却听得一声叹息,被一双有力的手从后架起。

“跪在湿的地面,想跪多久呢?”

翟羽抬眼,便见到夏风那张过往十分沧桑、现下非常俊朗的面容。

她自己站稳,冲他笑了笑,问:“你可知道皇爷爷怎么样了?”

夏风摇了摇头,“不太好,上午见过太子又昏睡过去,我方才才去了凌绝殿辅助柳医正施针。听说他召见过太子,我便猜你肯定追来了东宫。这才来找你。”

“聪明。”翟羽对他展颜,心里却是疲累非常。想着敬帝现在昏睡,她不如也去小憩片刻,敬帝醒了,自然会召见她。便又对夏风说,“你陪我回去睡会儿?”

“陪?”夏风顿时露出惊恐的表情,仿佛路遇登徒子的良家妇女,“这样妥当?”

翟羽横他一眼,似是恨不得踹他两脚,最后却什么也不说地调头往自己园中走去。夏风无奈笑着跟随。

一路走到她床前,她倒在床上,将小臂横在眼前,听着夏风明显有些迟疑的脚步靠近,才梦呓般喃喃:“夏风,我害怕……”

夏风听的一怔,蹙起眉头,想问她在怕什么,最终坐在床边,只轻又认真地说:“我在这里。”

翟羽僵了下,手臂阴影下的唇角却终是为了这四个字缓缓扬起。良久,她才放下手臂,却还是闭着眼睛,缓缓道:“那你要一直守在这里,直到我醒来。”

“嗯,我一直守在这里。”夏风的声音柔的一如此时从轩窗吹进来的微风,稍稍打了个旋,便已消失于无形。却留下让人安心的力量,携翟羽沉沉坠进夏日午后的好梦。

后来,翟羽回想起这个下午,认为自己的确是预感到有事将要发生,这才心情焦虑,连补眠也要夏风守护才敢入睡……可或许是百密一疏,她还是算漏了一处……也许该说是她终究没算到,居然有人能有这等本事和胆量,将她从翟珏造反后就守卫严实、密不透风的宫中劫出来。

是的,她醒来时手脚被缚,眼前漆黑,张口不能言,置身一辆正飞速奔驰的马车上。

她被人劫走,不知下场如何。

第42章:被劫

是谁呢?谁劫走的她?谁能劫走她?

翟羽揣着满肚子的疑惑,将那日下午的事再三回忆——

那天,她睡的很沉,因此,只觉没多久就被夏风从床上唤起来。原来是敬帝醒了,柳医正找他过凌绝殿去共商敬帝病情。确保她醒过来后,夏风便跟着再三催促他的小太监一起走了,而她下床来,准备再去议政处召见两个大臣,可还没走出自己的院门,鼻端忽闻一阵异香。刚念着闭气,脚下一软,便已经人事不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