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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香鱼和橄榄树(7)+番外

另外一双手伸到水龙头底下。宋元转头看,是商周。

他挂着和平常没有什么区别的表情。宋元知道自己恐怕和他看上去也是一样的。

他也是带着这样的表情去玩他的摇滚的。也许也是带着这样的表情和妞儿玩。

正如自己也是如此。

宋元回到十七楼的休息室,在那儿又洗了几次手。抬头看见镜中的自己,果然和想象中一样。

不知道多少医学生带着这样的表情,直到面对一个刚从活变死的人时,心里渐渐和表情一样的无动于衷了呢?

宋元习惯性地去掏上衣口袋里的香烟,还没掏出来的时候,听见休息室外传来呵斥和尖叫声。他松开夹住香烟的手,出门看时,就看见一个人举着输液的架子追着另一个人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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尖叫的是护士站的护士。

什么乱七八糟的呀。

护士看见他,大叫道:“小宋!快点去帮左医生!他要被家属打死了!”

“你先打电话报警。”宋元往他们追打的方向跑过去。听到身后的护士又在叫:“商周!你来啦!快去帮左医生!”

宋元在那位逞凶的家属即将用输液架子砸无路可逃的左医生脑袋时,抓住了那根架子。

“你干嘛!让我打死他!他害死我儿子!”家属喘着粗气。抬脚踢宋元。宋元给了他一记左勾拳,把他打蒙了,坐在地上。

那位被追打的左医生趁这个时候逃走了。

商周赶到的时候,就看见宋元抱着输液架子,蹲在放声大哭的家属面前,有些无奈地皱着眉头。等到抬头看他时,又是平常的样子了。

那位家属被保安带走之后,听护士的描述,才知道左医生除了临床工作之外,还承担这个科室的临床研究。这一次是不得不回来查看入组病人的资料,原以为深夜来的话,家属可能已经走了,哪料到那位家属那么执著。

由于怕病人家属再来闹事,值班的护士央求他们俩一起留下,人多势众的情况下,危险性要小一点。毕竟其他楼层的值班医生要第一时间赶来这里不太现实,而今天晚上这个楼层的夜班医生又是个女的。

听见很响很响的雨声,是在走进医生办公室的时候,宋元走到窗边,拉开窗,冰冷的空气伴着雨丝涌了进来。

雨终于下大了。早先还在想着武汉冬天连绵的冻雨不是该到时候了吗,雨就下来了。只是今早出门时并没有带伞,如今就算想回去也不可能了。

何况还有护士的拜托。

他在窗前看了一会儿雨,扑面的雨丝冷得有些接近冰了,凝结在雨中的远处的霓虹有些惨淡。宋元关上窗户,打算去休息室睡觉。

连抽烟的兴致都没有地打算要睡觉了。

在进门前想起休息室只有一床被子。就到护士那儿再拿了一床被子和枕套,推开门走到深处的时候,就看见商周穿着一条内裤的状态,头发滴着水。

这么冷的天,早没有热水了,他居然还洗了澡。

“注意形象。”宋元把被子丢上上铺,再把枕套丢给商周。商周很有默契地拿枕套就往头上擦。

宋元脱了白大褂,坐在下铺。商周低着头擦着他的长发。宋元认为那头发要干的话,至少还得两个小时。

宋元站起来,打算到上铺去时,商周在他身后说:“真的不唱了?”

宋元回头,笑了一下,说:“怎么,事到如今还说什么?”

商周走过来,说:“有什么奇怪的,我年年都说。”

宋元笑道:“我都当你闹着玩儿。”

“没有一次是闹着玩儿的。”商周伸手动宋元头发,说:“长点好。”

“得了,邓伟都没你烦。”宋元继续笑,“我要是去了,你们那个小主唱呢?”

“你要是来了,谁我都开了。”商周笑道。

“不跟你瞎扯。”宋元爬上上铺,从上面俯视商周,“听得爷浑身发毛。”

商周笑笑,不再说话,坐在下铺专心擦他的头发,一会儿才说:“上回怎么想着来听了?”

“拗不过邓伟那厮。”

“你对他挺好的嘛。”商周又过了一会儿说。

宋元翻了个身,盖上被子,没说话。

暖气开得足的屋子,也有不舒服的地方,非但通风不好,还十分干燥。带着这样的想法,宋元很快地入睡了。

周五那天下了白班,难得地才五点半。主要可能还是因为有邓伟在一旁催促。那厮不知抽了什么风,五点一刻就从十六楼上来,嚷着说要他快点,要喝酒,还说已经让张湘竹和朱哲先去春满园订座儿了,专等他下班。那天值夜班的学生也挺给邓伟面子,五点半准时就到了。

交了班之后,宋元见邓伟一脸沮丧,直笑话他:“娘们儿啊?来啦?”

“来你老爷的腿。”邓伟嘟哝了一句够不成威胁的脏话,继续消沉。

宋元抱起病历走向护士站时觉得不对,于是问邓伟:“今儿不是礼拜五么?不用练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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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乐队每周五晚上固定去礼堂地下的录音棚练习,一般没什么特殊的事情不会随便取消。

此话似乎正触到邓伟的痛处,他皱眉说:“都没人了怎么练啊?”

“不是才找了个小主唱么?怎么又没人了?”如果把乐队完全归到德智医学院,似乎也不太对,因为此前的主唱是华师的,四年制的毕业早,今年毕业回乡找工作就退队了。目前的新主唱是今年夏天才找来的,地大二年级的,还稚嫩得很。

宋元把病历放回护士站的架子,那护士正是周三值夜班的小护士,见到宋元就朝他笑:“还没下班?”

宋元回了个巨风度翩翩的微笑,说:“就下班了。”

“靠,你装逼装的真他妈像。”邓伟见那小护士脸上有点儿微红,嘀咕道,“那啥,我们班的美美呢?”

“我就礼节了一下您至于么?”

春满园在德智医院对面亚酒后头的巷子里,据说是德智的主治教授请学生吃饭最中意的外卖店。实际上那家店也是有门面的,就是小得可怜,且隐藏在一条漆黑破旧,堆满煤球的狭小楼梯之上的二楼。总共不到十个平方,却摆了五张桌子,每张桌子都贴壁,一般只能坐四个人。听说两年前这家店在一楼是有门面的,后来到期了,店面主人怎么都不愿续约,自己开了家小吃店。武汉虽地广,解放大道两旁的地段却是寸土寸金。在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段住着一年只交一千块钱房租的屋子的他们,是不是要感激涕零了?

似乎社会也只对学生这么宽容罢了。

张湘竹和朱哲果然已经占据了五张桌子中风水最好的窗边那张桌,见到宋元,就结伙拿起捞勺敲装着豆花鲶鱼的大铁盆,表示等得不耐烦了。

“生孩子呀你?”张湘竹冲宋元叫。

“是啊,他爸,敢情您还不乐意?”宋元拉开椅子,一屁股坐下去。

“啧,德性。”张湘竹悻然,“人至贱则无敌。”

“吃吃吃,饿死了。”朱哲抱起一瓶啤酒,嚷着,“小二,开瓶器!”

“哪用得着开瓶器?”宋元拿过啤酒瓶,往桌角一磕,开了。开了后先把自己的杯子倒满。

“嘿,你就不能谦逊点儿吗?”张湘竹啧啧两声,抢过酒瓶,“伟哥请客也不能这样,也不单请你呀。”

“瞧咱家虎子这教养。”宋元摇摇头,“知道什么叫大小有序么?”

朱哲在用漏勺捞红油当中的白花花的豆花下的鲶鱼之时,张湘竹瞪了宋元一眼。

邓伟说公道话:“痞子,未经官方公证,谁大谁小还难说。”

宋元喝了一大口啤酒,伸长筷子去夹拍黄瓜:“爷这不日日夜夜盼着公众早日给个名分么?”

“什么名份?”张湘竹瞅着邓伟嘻嘻笑,“不倒鸟?”

自初次听到之后,宋元就取笑过“真是男人终极渴望”的乐队名,似乎在那之后就没有被他们正常地念对过。给乐队命名的邓伟同学恼羞成怒,决定一意孤行将这个名字用到底。最为奇迹的是,队员们居然从来没有对他抱怨过要换名字。

邓伟早已听怪不怪,只当没听见。然后叹了一口气。

宋元给邓伟斟了一杯酒,说:“说吧,什么事儿?爷洗耳恭听。”

“主唱跑了。鼓手也不干了。”邓伟一口气喝了一大杯,喝完后又叹了口气。

只可惜在他如此伤怀之际,发现众人趁他喝酒时拼命地抢菜,蒙古酱牛肉转瞬只剩下酱,宫保鸡丁转瞬只剩下黄瓜,豆花鲶鱼只剩下豆花,不由哀叫:“你们饿死鬼投胎啊,给老子剩点儿啊!”

“二虎子别把酱都吃了,给伟哥留点儿。”宋元仁慈地提醒着张湘竹。

“靠,这帮白眼狼。”邓伟夹住最后一块鸡丁,悲戚地咬着,咬完后又开始叹气,“下礼拜高校联盟的专场看来是不行了。”

“你们那鼓手不好几年了吗?那个个儿挺高的长得挺不错的妞儿,这个时候跑什么?”宋元问。主唱跑了还情有可原,入队时间还短。

邓伟看了一眼如狼似虎的诸人,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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