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断阳春一(15)

「那个……我晓得错了,」怀风讪讪地笑前蹭了蹭,陪笑道:「从今儿起我跟着哥哥一道上值去,再不误的。」

怀舟见他自省,已觉欣慰,微微一笑,揉揉他脑袋,「有我在,哪里就用你操这份心了,只管同定远去玩就是。」

「他出了正月才走,有的是玩的日子,也不差这几天。再说,外朝使臣这几日也该辞陛离京了,正是要紧的时候,我陪你打发了他们再去玩也不迟。」

怀舟本来不大愿意同这弟弟腻在一起,平日招惹自己心乱,只是听怀风言语,自己这兄长在他心里俨然比定远更形亲形,又觉欢喜,也便不再阻止,轻轻点了点头。

前院里,武城等几个亲卫正牵马候着,不多时,见怀舟出来,身后还跟着多日不见的武阳侯,忙齐齐躬身施礼。

「王爷、侯爷。」

怀舟接过自己缰绳,又命人将怀风的马也牵来,一行人列队上马出了府门。

此际不过卯时三刻,天边一丝光亮也无,静悄悄街面上只闻马蹄敲地之声,火把掩映下,照见怀风被冷风嗖红的双颊,呼吸之间,口鼻中逸出的热气化作白雾,袅袅腾散。

怀舟不敢多看,强逼着自己回过头,将背影甩给怀风,向前驰去。

平京北城门外十里亭,细澜、北燕两国使臣相继离去,方才还热热闹闹的送行场面登时冷清下来,寒风中,只剩了几名礼部官员并巡防司人马一行。

怀舟目眺远方,望着两国人马渐行渐远,直至再看不清楚,方沉声向身后的武城吩咐,「靠知兵部职方司,来朝使臣已全数离京,归途之中的监视便是他们的差事了。」

武城答应一声,问道:「东宫那边用不用知会一下?」

怀舟回头扫视一圈,见一众属下人人脸带倦色,问道:「这月余都累得很了罢?」

「不累……」

「王爷忒小看咱们了,哪里就觉得累了……」

「再累也及不上王爷您!」

听这话音,一个个倒还中气十足,怀舟满意颔首。

「哥哥,明儿个便是除夕,这下差事办完,总算松口气,可得有两日歇歇了罢?」

怀风体贴哥哥辛苦,跟着忙前忙后足有半月,日日卯起三更归,并未叫过半个累字,只是长久不得空闲,未免憋得难受,这时差事办妥,自然而然便盼着能松快一番,眼见怀舟心情不错,便上赶着追问。

巡防司一众将士均是忙得月余不得歇息,不敢稍有怨言,只是眼瞅着过年,盼着歇上两天的心思却是人之常情,此刻见武阳侯替大伙儿问了出来,当下人人眼巴巴地瞅着上司。

怀舟微微一笑,「从明儿起,各都指挥使带领自己那一营人马轮流守戍卫京城,其余的人就都散了罢,好生回家过节,初四再行点卯。」

话音一落,众人齐齐欢呼。

怀舟忙碌许久,好不容捱到清闲一刻,回巡防司安排下年节期间值守事宜,之后便偷了浮生半日,与怀风提早回府,一到家躺下便睡。

他这些时日未尝睡过一个囫囵觉,此刻心下松闲,有的是时候与周公纠缠,这一觉足足睡了有八九个时辰,翌日己时才被饿醒,穿戴整齐后往怀风屋里来。

怀风屋门半敞着,内室里传出女子说话声,是银翘带着丫头正拾掇床帐扫洒除尘,桌上焚着一炉奇楠香,满屋清芬。

两个丫头见怀舟进来,放下手中物什,蹲个万福唤道:「王爷。」

怀盘环视四周,没见着怀风人影儿,问道:「怀风哪儿去了?」

「二爷一早起来会南越世子去了。」

银翘将才沏的茶呈上一碗,细细禀道:「前儿个南越王家的小世子遣人送了帖子过来,说是要请二爷过府品茶,二爷今儿个辰时初刻起的身,打扮停当便骑马出门去了,周管家叫了小厮佩茗跟着。二爷出门前本要跟王爷说的,只是难得见您睡个安稳觉,便没打搅,先走了,嘱咐奴婢待您醒了禀告一声。」

「走前用过早膳没有?」

「用过了,进了两个包子、一碗莲子羹。」

银翘是慕妃在世时老安王亲自挑捡来伺候幼子的伶俐人儿,于主子饮食起居极是上心,分内差事既办得妥贴,天长日久下来便也有了几分头脸,于两个年轻主子面前颇说得上话,不似其他奴才那般拘谨,回完怀舟问话,又笑盈盈道:「极少见王爷起的这样迟,早膳府上虽一直热着,这时怕也不新鲜了,奴婢半胆,叫厨房现炒几道热菜上来王爷用罢?」

怀舟点点头,顿一顿,又问:「怀风说了他几时回来没有?」

「二爷说晌午便回,今儿个除夕,咱府中年下时节晚膳开得早,二爷是指定回来跟您一道用的,想来也不会晚到哪儿去。」

怀舟「嗯」了一声,不再言语,由着银翘去传膳,自去书房中捡了本书看。

书中时日易过,将一本兵书翻完,日头已是偏西,小厮正要进来点灯,叫怀舟拦住,「马上便要用膳,这里就不必点了。」

撂下书本,怀舟步出书房,见府中下人已是来来往往忙碌起来布置晚膳,便信步进了花厅,叫来周管家问,「怀风可回来了?」

「回王爷话,二爷还没回呢。」

怀舟眉峰一挑,冷冷道:「这都什么时辰了,怎么也不派人去催催,大年下的,他要在别人家过节不成。」

自雍祁钧过世,府中只得他兄弟二人,本就比不得别府人丁兴旺,逢年过节更是冷冷清清,有鉴于此,兄弟俩便格外注重这节令,每天节下,必定是要在府中一道用膳,方不致孤寂万分,虽只两人,却也其乐融融。

到如今,怀舟习以为常,因此这时分不见怀风回来,便存了几分焦急,又想起定远,实在想不通怀风怎的竟和那黑不溜丢的猴精如此投缘,大年下的跑去喝的哪门子茶,更添几分恚怒,不由得眼神冷下来,嘴角抿成一条直线。

周管家是伺候老主子多少年的人,一见怀舟这副模样,那是和雍祁钧在生时将怒未怒一个形状,便知这位主子是心下不痛快了,原本到了嘴边的劝慰之语立时咽了回去,改口道:「小的这便叫人去请二爷回来。唉……也许是二爷就在路上,说不得这便到了呢。」

说完便赶忙叫个小厮骑了马往侯府里去。

又过半个时辰,天色已然黑了下来,花厅中只摆了几个冷盘,因怀风还未回来,熟菜便一个也没上。

怀舟一旁坐着,先头还稍觉饥饿的肚子此时已让火气灌饱,脸色便如天色那样一点点暗沉下来,周管家垂首候着,见怀舟耷拉着眼皮一声不吭,心中暗叫不妙,不禁埋怨起小主子怎的还不见回来,这可不是叫大伙儿陪着受罪吗?

他正叨念着,先前去找人的小厮领着佩茗回来,进门跪禀,「二保险金跟南越小世子喝醉了还没醒酒呢,南越王打发小的回来跟王爷说,今儿个便留二爷住下了,请王爷不必担心。」

两小厮说完,半晌不见怀舟发话,又不敢擅自起来,便拿眼偷觑,只见自家主子脸色阴沉得能结出冰来,嚇得还未及打个哆嗦,已听怀舟缓缓道:「备车,去侯府。」

武阳侯府建在城南,同安王府隔了半座城去,亭台楼阁占了整条胡同,若只怀风一人居住,确实冷清了些,只今年不同往日,南越王一家暂居在此,夫妇两人并四个儿子已是热闹,又有上百婢女仆奴卫士亲随,端的是一片尊荣繁华。

除夕之夜閤府灯火通明,宴席之上,申屠氏一家和乐融融。长公主不耐酒力,只小饮几杯便端了茶在一旁笑看丈夫儿子赌酒行令,听管家通禀安王前来拜见,忙命人请进来,打趣道:「明儿个才算过年,侄儿倒是心意,今儿个便来拜我了。」

申屠郴善饮,此刻正是微醺兴浓时分,越发笑意可掬,不待妻子说完,已命儿子拉怀舟入席,殷勤劝酒。

怀舟执礼甚恭,先向南越王夫妇请安问好,这才道:「小侄家中已备下酒宴,只等怀风回去,不想小礷回说他醉酒,竟在姑母这里酣睡不醒,实是失礼,小侄唯慐叨扰了姑丈、姑母,特来请罪。」

「小儿辈醉酒分属平常,哪儿有什么失礼之说?」

申屠郴性情豪爽,于妻儿面前向来无甚架子,待怀舟这太子亲信更是和蔼可亲,乐呵呵道:「真看不出,怀风生得秀气,饮酒倒爽快得很,我一罈百果露叫他同定远喝了去,嘿,这酒入口绵甜,后劲却大,两小猴儿醉得七倒八癫,只怕要到明日晌午才得醒。」

一面说一面命儿子们斟上一杯递与怀舟。

「这酒乃我南越特产,贤侄也来痛饮几杯,醉了只管住下就是。」

怀舟一颗心尽牵在怀风身上,哪有闲心品咂滋味,一饮而尽后随口赞上两句便道:「姑丈姑母有所不知,怀风有个脾胃失和的毛病,吃酒多了便要上吐下泄,醉后更甚,非得吃了药才镇得住,小侄一听他醉酒,便命人熬上了药,现在急于带他回去服下,不便多留,姑丈姑母一番好意,只得心领。」

长公主一怔,叫道:「哎呀,这孩子什么时候添的这个症候,怎的也不说一声,尽顾着贪这口福,我若知道,方才非拦着不可,唉,真是小孩子家家,恁般不知爱惜自己身子。」

上一篇:韩子高(精修版) 下一篇:断阳春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