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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阳春二(6)

怀舟眼角一跳,眼中闪过一抹微不可见的尴尬,随即点头,「我明日便叫他进宫来。」

两人这般说着话,一支舞已演到浓艳之处,轻纱翻飞间尽是桃花人面,怀干收起沉思,指着殿中美人笑道:「这里面颇有几个色艺过人的,你看了半天,可有哪个中意的,说出来,中秋过后我叫人送到你府上。你孝期将满,提前收几个在府中也使得的。」

怀舟想也不想,断然拒绝,「不必。」

怀干上下打量他,神情中带了几分戏谑,「母后说你挑剔,十来个名门闺秀均相不中,我还道她夸大其词,今日才信了,这等绝色都入不了你眼的话,那真不知什么样的女子才能如你心意,我琢磨着,你必是要寻个天仙方才称意,要么便是心有所属,如何,我猜的可对?」

怀舟不置可否,微微一笑,眼底深处掠过三分温柔七分酸楚。

从东宫出来,怀舟径自回府,临近院门,见门口没人守着,便知怀风不在屋里,叫过下人一问,说是二爷在花园练剑,脚步一转便去了后院。

安王府的花园自然非寻常府邸可比,大且不说,奇花异草碧塘美木样样是难得一见的景致,此刻晚风轻送,卷来淡淡花香,衬着天高云淡晚霞舒卷,颇是赏心悦目。

怀舟慢慢踱进园里,绕过通幽曲径,已能听见脚步腾挪之声,心底漾出一抹柔情,不由加快步伐,少顷之后便见着了池塘边空地上正执剑起舞的身影。

怀风执一柄三尺青锋正舞得全神贯注,一招一式间轻盈流转曲尽精妙。

这一套剑法名唤拈雪,原是神兵谷主哥舒仲离退隐后所创的得意之作,以轻灵机巧奇诡莫测见长,招式中大多使的是四两拨千斤的巧劲,极少需用内力御使,于怀风而言实是再合用不过,怀舟初回府时便传授与他习练,不过两载已是尽得剑意精髓,几式杀招更是妙到巅毫,便是哥舒仲离亲至,也要赞一声青出于蓝。

怀舟走到一旁驻足静观,蓦地涌上一股骄傲,脸上便带出些许快慰之意。

「王爷!」

受命看守怀风的史淳玉和程云也是武功好手,见怀风一套剑法使得圆转如意,均看得心旷神怡入了迷,待怀舟走到身后方才警觉,才一出声便让怀舟摆手止住,两人心领神会,悄然退出园子去。

怀风因心绪不畅,这大半年鲜少习练武功,近些时日才见缓和,今儿个便重新捡起剑法苦练,使完一套拈雪剑,接着便是一套快活十三式。

这快活十三式剑如其名,取的是个洒脱意境,剑势开阖大气,与怀风现下心境颇不相符,使起来便带了几许滞涩,怀舟看了几式,摇一摇头,忍不住出言指点。

「这一招剑尖需再上提两分。」

「这一剑去势需缓一些。」

两人一个说一个练,恍惚便似回到往日兄弟和睦之时,怀舟一阵怔忡,随即心口泛上丝丝甜蜜,语声严厉间夹杂了一缕几不可辨的温柔。

这剑法最后一式名唤曲涧飞虹,剑刃如长虹划落九天,应是带着势不可挽的决绝之意直刺敌人心口。怀风一招使出,剑尖直奔怀舟而来,转瞬袭到身前。

怀舟负手站着,一动不动,便连眼也不眨,眼见利刃加身,仍是傲然静立微笑凝视,目光中尽是纵容宠溺。

怀风先还提着一口气,恨不能捅他一个窟窿,临到关头瞥见哥哥神色,心尖便是一颤,手腕一抖,剑尖偏过怀舟胸口向右划落,锋刃堪堪擦过腰际,一条犀角腰带,应声落地。

「这一招使得不好,本是直刺,怎么成了斜劈,是忘了招式吗?」

于方才一瞬泄出的杀气仿若不见,怀舟眉峰一挑,淡淡调笑。

怀风嘴唇紧抿,也不答辩,倔强地站着,一双眼睛却不敢去看哥哥,长长浓睫垂下,遮住了幽黑瞳仁。

怀舟见不得他这样一副委屈样子,一时忘情去抚他面颊,怀风不料他在屋外还这一般肆无忌惮,脸色一白,摔了剑转身便走。

待他走得远了,怀舟弯腰拾起地上宝剑,轻轻一笑。

他知怀风深怀怨愤,却也笃定这弟弟不忍当真伤了自己,这其中情思颇可玩味,不由恍然出神,一时悲喜难辨。

皇家的中秋夜宴历来是同一番景致,无非是后宫妃嫔并一众皇子、公主打扮得堂皇锦簇依位次列席,看一番歌舞行一行酒令,了无新意,且今年太后病重不能露面,没人纵容一干小辈,在景帝面前便更形拘谨,连奉旨说个笑话都加着小心。

怀风看着便觉气闷,百无聊赖下一杯接一杯的纵饮。

怀舟看出他心思,摁住了酒壶,「莫要喝醉了,仔细君前失仪。」

怀风迟疑须臾,放下了杯子。他这样听话,怀舟看了颇是心疼,见时辰尚早,道:「太后想是还未歇下,你嫌这里无趣,不如去仁寿宫陪太后说说话,宴席散了我去接你。」

怀风想一想,轻嗯一声,悄然退出殿去。

又过个多时辰,皇后与景帝也先后退了,留下一干皇子公主笑闹,怀舟便往仁寿宫去,到了一看,几个内侍正要给宫门下锁,见他来说是接人,一个小内侍回道 「武阳侯一早让皇后宫中的黄公公请走了,并不在这里。」怀舟一怔,追问:「可知叫他去做什么?」

小内侍一脸迷糊,「奴才只听见黄公公说是皇后召见武阳侯,做什么却不知了。」

怀舟脸色微变,再不耽搁,转身便向皇后所在的坤宁宫飞奔。

宫禁之中最重仪制,莫说奔跑,便连疾走也是逾礼,怀舟心中莫名恐惧,什么规矩也顾不得了,轻功施展到十分,一路纵跃前行,须臾便到了坤宁宫。

皇后此时才回宫不久,尚未安歇,宫中灯火通明,宫女内侍仍旧各司其职,有几个便在殿外守着,怀舟是皇后宫中常客,这些宫女内侍俱都熟识,见他急匆匆进来,便有相熟的内侍上来搭话。

「王爷怎么这时分还来娘娘宫里,可是有事?」

怀舟识得这内侍叫陈义,是常在皇后跟前伺候的,忙抑下几许心焦,若无其事道:「宫宴已经散了,我这便要出宫回府,听说怀风在娘娘这里,便过来接他,劳烦公公进去通禀一声。」

陈义道一声「王爷稍待」,进了殿去,不大会儿工夫便出来对怀舟道:「娘娘说武阳侯吃多了酒,恐不耐路上折腾,特旨命侯爷留宿坤宁宫,待明日酒醒再走。」

怀舟背脊蓦地发凉,忙道:「怀风醉后行止常有失当之处,恐冲撞娘娘,再说,哪有子侄辈留宿娘娘宫中的道理,实是于理不合,还是让我带他走的好。」

说完,见陈义面有难色,又道:「娘娘想来尚未安睡,不敢劳动公公,本王亲自去说。」

说着便要进殿。

陈义赶忙张臂拦下,陪笑道:「王爷莫急,奴才这便跟娘娘说去。」

急忙进去,这一回足等了顿饭工夫才见出来,不待怀舟询问便一甩拂尘,正色道:「娘娘有旨,着武阳侯留宿坤宁宫,安亲王明晨来接即可。」

他摆出这样一副架势,那便是皇后懿旨不可违抗,怀舟再是忐忑不安亦不敢擅入,只得强笑领命。

陈义宣完旨,又是一副低三下四的奴才相,陪笑送怀舟出了宫门。

怀舟只觉蹊跷,待走到甬道拐弯处,见四下无人,一把拉住陈义手臂问道:「敢问公公,娘娘因何留下怀风,怀风现下当真是在坤宁宫中吗?」

陈义不料他问得这样直白,当即脸色一变,支支吾吾这个那个说不清楚。

怀舟见他这样,越发心惊,攥住陈义的那只手不知不觉收紧,阴沉双目中透出一股戻气。

陈义哪里禁得住他手劲儿,疼得哎呦直叫,哆嗦着求道:「王爷息怒,不是老奴有意相瞒,实是皇后娘娘有旨,不叫对您说。」

怀舟一时情急忘了轻重,叫他一求回过神来,松了手,解下腰间挂着的那块龙佩塞进陈义手中。

「本王一时心急忘了轻重,得罪公公,还请莫要记怪。」

陈义盯着那玉佩,眼都直了,嘴角一个劲儿往上翘,哪儿还敢怪他,一径道:「王爷说哪里话,奴才便有天大胆子也不敢怪您。」

「陈公公,本王无意违拗娘娘懿旨,只是担忧兄弟,若公公知道些什么,还望能见告一二。」

陈义既怕这位安王爷一怒之下伤了自己,又舍不得这到手的玉佩,转头望了一圈,见四周黑漆漆没半个人影,这才压低嗓子道:「实话跟王爷说,眼下武阳侯确然不在坤宁宫里,娘娘已着宗人府押他走了,不知到底是因着什么,只听娘娘吩咐宗人府严办。」

陈义说完,半天不见怀舟出声儿,月光下,只见对面一张脸白得透明。

良久,怀舟方嘶哑着道:「多谢公公。」

说罢转身便走。

陈义见他身子一晃,顷刻间已在数丈开外,唬得直嘬牙花子,喃喃道:「好家伙,都说安王爷一身武艺,倒真没吹牛。」

摸一摸被攥得生疼的手臂,刺溜便逃回了坤宁宫,吆喝着给宫门下了锁。

怀舟一路疾行,并不出宫,径自便去了东宫。

此刻东宫已然落锁,他也不敲门,身子一纵便越墙翻入院内,正撞上一队巡夜的禁军,一把揪住领头的问:「太子回宫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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