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蟒缘(8)+番外

这日已是腊月初八,县衙后院里的腊梅开出满枝嫩黄花朵,幽幽暗香浮进书房,竟压下了满室药气。靠窗围榻上的条案堆满文房四宝并往来公文,沐华倚案而坐,正为一件讼案写判词,写到一半让那梅香引住,伸手推开窗子去嗅,只觉清冷空气中一股馨香直透肺腑,说不出的好闻。

「大冷天的,你咳嗽才好些又要着风,小心再着了凉。」

苍绝一进门便见沐华将半个身子探到窗外去,忙过去关了窗子拉他回来。

「这屋里碳炉烧得甚暖,开窗也不觉冷,再说我实在厌了这药气,只想多闻闻这梅香。」

沐华嘴上这样说,却还是乖乖坐了回去,任苍绝将盖住他腰下的一条貂皮大氅往上拉了拉。这大氅是苍绝入冬前去山里猎了二十来只紫貂剥皮所制,专为他御寒用,皮毛深紫,衬着沐华肌肤煞是好看。

「你想闻梅香,待会儿我去摘来给你就是。」苍绝将条案上公文挪开,从提着的食盒中端出碗粥来,「今日是腊八,吃粥应节。」

已是午时三刻,沐华正觉肚饿,见这粥熬得香气扑鼻,顿时食指大动。他这些时日让药倒了胃口,每餐食得甚少,身上总不见长肉,每每让苍绝心焦,这一顿见他吃下满满一碗粥,看得苍绝满心欢喜,趁着他吃粥的功夫去院里摘了十数枝梅花插瓶放在条案上供沐华赏玩。

吃过饭,沐华将判词写完,撂了笔去看那梅花,赏玩片刻,微觉困顿,便将靠枕放平了,枕着小憩。

苍绝将食盒送回厨下,再进门看时已见沐华睡得香甜,一瓣梅花从枝头跌落,恰掉在他唇上,嫩红唇瓣上一点鹅黄,动人心神。

苍绝伸手要去拂落花瓣,手到中途又缩了回去,俯下身子,隔着梅花轻轻吻在沐华唇上,如蜻蜓点水,一触即分,再分开时,花瓣已掉落一旁。

替沐华盖严大氅,苍绝悄悄掩门出去,待门合上,沐华睁开双眼,伸手捂在唇上,怔怔发呆,已是睡意全无。

自这一吻后,苍绝再无逾越之举,平日里仍是对沐华百般照拂,饮食起居一应琐事处处周到细致,比起沐华在家中还要妥当,偶尔有些亲密之举,也是昵而不狎,宛然是个兄长关爱幼弟的情致。沐华见他这般落落大方,好似没事人般,自己倒因这一吻辗转反侧夜不成寐,不禁暗自生气,却不知是气苍绝无端端搅乱这一池春水,亦或是气自己为此心神不定。

沐华烦恼数日,蓦地想起苍绝那日评说燕入云的一番话,霍然便悟到了他心思,心下顿时又喜又忧。喜的是苍绝既生了这番情意,必会一生陪伴左右,他心中早将苍绝视如兄长至亲,自是不愿分离,若能得此知己相守一生,那该是何等美事。忧的却是这世间伦常,他俩皆为男子,必是不能似男女间那样两情相悦便互吐衷肠,自此双宿双栖作对同命鸳鸯,这份情意他即便有心回应,又怎敢吐口,便连想也不敢多想,也只得埋在心底装作不知。

沐华心中喜忧参半乱如麻团,面上却风平浪静,日日同苍绝谈文论武品茶对弈。他两人全做若无其事,倒也一派和乐。

如此这般过了几日,临近年底,吏部考评下来,沐华因捉贼靖匪卓有政绩,得了个优等的考语,更因捉了燕入云,被知府陈征明奏报上去,得了吏部侍郎的赏识,一跃将他拔擢为开封府尹,过完年后便要赴任。他只任知县一年便有这等际遇,也可谓异数。

沐华接了调任文书,同苍绝和阿越说了,两人齐向他道贺,贺完便喜滋滋地收拾起诸般器物,打点行囊,只等出了正月十五便要动身。

除夕这夜,三人聚在书房吃酒守岁,沐华想起去年在汴京过节,苍绝说年年除夕陪他之语,如今这人便在身边,心下欢喜,不觉喝多两杯,窝在围榻上懒怠动弹,阿越要扶他回房,让苍绝笑着拦住。

「他吃酒多了,这时一动再吐出来,你且去睡,我来看顾他,待酒劲过了送他回去,实在不行,这里睡一宿也使得。」

阿越筹备过节事宜忙碌一天,这时也觉疲累,答应了一声自去休息。苍绝见沐华醉得厉害,便不挪动,从卧房取了棉被过来盖上,又恐他半夜翻身掉落,上榻抱住沐华一同睡去。

第八章

吃过元宵,这年已算过完,三人打点行囊坐船顺江而下,出了蜀中便弃舟登岸,雇了马车和车夫与沐华乘坐,阿越同苍绝一人一骑伴在左右,往汴京行去。

此时还未出正月,北地春寒料峭积雪未融,过了淮河便见远山苍苍,片片残雪掺杂了灰白二色堆在道旁,与蜀中的青山绿水不同,别有股苍莽之色。

这日天气转暖,积雪初融,官道上泥泞不堪,马车走的不大平顺,一路颠簸,沐华坐在车中便看不得书,又无其他消遣,气闷得紧,只得合眼小憩。这车是苍绝精挑细选的,外围用毡布裹了,密不透风,车中被褥一应俱全,连手炉也备下,绝无冻寒之忧,极易入睡。沐华半朦半昧间盹着,睡了足有半日功夫,他睡得多了,到下午时分便觉头晕脑胀,极想出去透透气,伸手挑开车厢一侧窗子上的布帘,才露出半个脑袋,便听苍绝训道:「出来做什么,仔细着凉,快将帘子放下了。」一迭声的赶他回去。

沐华自认了他做大哥,处处受他照顾,不自觉地气势上矮了一截,哪敢违拗,但实是想出来走走,少不得放软声音央求,「大哥,我在这车里着实闷得慌,你让我出来骑会儿马,我多穿些,保管冻不着。」

苍绝也知车里憋闷,他娇宠沐华惯了,平日里大事小事百般迁就纵容,但这段时日实是被沐华接二连三的病吓着了,此时虽心疼他,却不敢放纵,笑着哄道,「人都说骑马观花,这冰天雪地的,柳枝都未抽芽,有什么看头,你在车里乖乖坐着,咱们隔着帘子说话解闷可好?」

沐华还待再求,阿越也在一旁劝道:「少爷,你就老老实实跟车里呆着吧,这出门在外若生了病还了得,不说苍大哥同我需日日费心照看你,便是医生都不好找的,求你可怜可怜阿越,莫要再着了凉来吓我。」

就连那老实巴交的车夫也跟着掺合道:「小公子看上去单薄得很,别看今儿个已是七九天气,可还冷着呢,着了风可不是玩的。」

沐华让他三人说得没了脾气,蔫头蔫脑的放下帘子坐回去,同苍绝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打法时辰。

到了酉时,天色暗下来,三人到一座大镇上寻了驿馆住下,苍绝安顿好行囊便出去,过得顿饭功夫回来,手中拿了样物事给沐华,道:「车上既看不得书,你明日便玩儿这个吧。」

沐华接过一看,原来是只做工极细巧的九连环。

「大哥何处寻来?」

「这镇上一间铺子专卖这类作耍的玩意儿,我见这九连环倒还有些意思,便买了来。」

苍绝说完,又去驿馆后院查看喂马的草料,阿越正给沐华铺床,等苍绝出了门,笑着道:「少爷,苍大哥待你真没话说,我看那些寻常汉子便是待自家媳妇儿也没他待你这般上心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阿越这话原是说笑,但他哪知两人暗中种种,这话到了沐华耳里便别有意味,顿时红了脸斥道:「苍大哥同我兄弟相待,你拿夫妇胡乱作比什么,还不去叫驿卒准备饭菜,想饿死我吗。」

阿越答应一声,忙出去整治酒饭。沐华拿着九连环坐在床头发呆,不自禁地想起除夕那夜同苍绝共枕而眠,翌日一早在他怀中醒来,虽不曾有肌肤之亲,但那份亲密之意同夫妇也无甚二般,如今又听阿越这样说,益觉暧昧,想起苍绝平日里待自己的种种,脸上怔怔的发起烧来。

苍绝看顾完马匹回房来,见沐华满面通红,顿时吓了一跳,冲过来抚上他额头探问:「可是身子不舒服,怎的脸上这样烫?」

他才从外面回来,手上肌肤微凉,搁在脸上甚是舒爽,沐华心下极舍不得分开,却又不敢过于放纵形迹,握住苍绝双手拿下来,笑道:「这屋子里地龙烧得甚暖,想是热的,待会儿拿温水擦把脸就好。」

苍绝不语,又去探他脉息,见脉象平稳,这才放下心,舒展开眉头道:「若是身子不适,需及早告诉我。」

沐华忙点头称是。

「少爷,苍大哥,吃饭了。」

外头传来阿越叫声,苍绝一面拉了沐华的一只手向外走,一面叮嘱:「我让驿卒烧了水给你沐浴用,待会儿你洗漱完便早些躺下,明个儿一早还要上路。」

沐华连声答应着,任他牵了手出去。

沐华体弱,一行人不敢过分赶路,每日只行七八十里便歇下,如此月余方到河南境内,此时已是二月底,北地回春,风吹在身上带了暖意,沐华得了苍绝首肯,半日骑马半日坐车,二月二十六这日总算进了汴京城。

三人进城后先寻间客栈寄存了行李,又打发了车夫,沐华便前去吏部递交公文。

这日恰巧是吏部侍郎林文斌在值,见了沐华这等品貌极是赞赏,大大勉励一番,底下人见沐华年纪轻轻便得上司如此看重,哪儿敢怠慢,当即将一应上任文书手续办好,一名赵姓员外郎便要领了他往开封府赴任。

上一篇:薇笑倾凡尘 下一篇:展翅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