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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情殇(3)

话说开了,楚墨涵反倒镇定下来,看着鹰司武人气急败坏的脸色,忽地一笑,坦然承认,“我从不知道你如此看重我们的友谊,竟胜于对天皇的效忠。不管你我身属的阵营如何对立,至少现在,我不得不承认你是我的朋友。但是,鹰司君,不论你是基于朋友的担心来劝阻我,还是以军人的身份威吓我,我都不会坐视我的祖国在战火下呻吟,更不能对那些为国家做出牺牲的同胞无动于衷。如果为他们提供药品是我唯一能做的事,那么我将会不遗余力,直到我们胜利,国家不再需要我这么做的那天,或者……到我被逮捕而不得不面对死亡的那刻为止。”

平静笑容下是无所畏惧的坦荡磊落,因而使得那朵微笑益加光彩夺目,足以攫取友人全部的心神,戳中心里最柔软的那块地方。鹰司武人只觉整颗心都疼得抽搐了,脑中不停探询着一个问题: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有这场战争?为什么曾经最亲最近的两个人会被命运的风浪推到如此遥远的两极?

没有注意到鹰司武人痛苦而炽热的眼神,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楚墨涵继续说着,“如果没有这场战争,鹰司君,你会是我最好的朋友。至于现在……”

“我根本不想做你的朋友,你知道么?”暗哑的嗓音撕吼出鹰司武人深藏多年的心语,打断了楚墨涵的一番感叹。

被话语的内容惊住,楚墨涵一时不知所措,等回过神意欲诘问时,嘴巴已被封进一个温暖湿热的口中,舌头探了进来,逼迫着与之共舞。楚墨涵怔怔地睁大眼睛,看进另一双饱含深沉无奈的双眸,视线如被蛊惑般紧紧纠缠在一起,震惊之下竟忘记挣扎,呆愣愣地任鹰司武人拽住自己一同沉沦。

不知过了多久,双唇得到释放,楚墨涵的胸膛急促喘息着,不知是想平息缺氧的呼吸,还是安抚吓坏的心脏,急欲问询的话语卡在喉咙里竟没有勇气说出来,只苍白着一张脸瞪着面前的罪魁祸首。

“我不想做你的朋友。”无视逼人的眼神,鹰司武人冷静地重复着淡漠的言语,松开捏住楚墨涵肩膀的双手,匆匆离开了,徒留楚墨涵一人,兀自无言伫立。

一九四一年五月二十一日,大连驻军总部。

佐藤准将将双手交叠在肥硕的肚腩上,舒服地靠近松软的沙发中,眯起细小的眼睛观察着笔直站立在办公桌前的下属。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鹰司大佐在东京大学里学习的是东亚文化吧?”

鹰司垂下头,恭敬地回答,“确切地说,是东亚文化中的中国文化。阁下!”

佐藤点点头,“中国古典文化中非常推崇兄弟之义、朋友之情,想必鹰司大佐也深受影响?!”

“是的,阁下。”

“难怪鹰司大佐会如此维护你的那位医生朋友……”

鹰司闻言急切地解释,“阁下,楚墨涵是东京大学毕业的精英分子,也是热爱日本的友人,这次的事件只是一场误会,他是在不明情况下被中国地下党利用,经过这次教训,相信他会慎重地选择周围的朋友,彻底与那些共产党人划清界限,请阁下宽恕他不经意犯下的过失。”

“我可以不追究这次的事件,不过……鹰司大佐,我必须提醒你,友情虽然值得推崇,但在国家利益面前,任何感情都要让位于对天皇的效忠、对国家的热爱,作为一名大日本帝国的军人,这是你应有的觉悟。”

“是的,阁下,我明白。”

“那么,如果再次发生类似的事件,鹰司大佐打算如何处理呢?”

在上司颇有深意的注视下,鹰司武人身上泛起一阵恶寒,强忍住内心的焦虑抬起头,坚定的目光迎上佐藤的视线,“如果楚墨涵确实触犯了我大日本帝国的利益,我会亲手结束他的生命。”

一九四一年六月十八,大连郊区。

没有一丝微风的夏夜闷热难耐,半人高的野草静静地耷拉着脑袋,隐伏在丛中的小虫也收起了鸣叫,仿佛被空气中浸染的不祥震慑住了似的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空旷的野地上,数十名日本军人围成一个圆圈,黑洞洞的枪口指向正中的青年,杀戮的气息渐渐弥漫。

“你从未把我的忠告放在心上。”鹰司武人平静地陈述着友人的行径,愤怒、痛惜统统沉在心底,早已无力咆哮发泄。

打量下身周被他诱引过来的追捕者们,楚墨涵轻松地笑起来,最后一批药品刚刚送出,接手人成功逃脱,想到这里,便愉快地接受了鹰司武人的指责,不甚认真地回答,“我是不是应该说声抱歉?”

将枪口对准微笑的友人,鹰司武人只觉一颗心渐渐冰冻,滑至触不可及的深渊,胸膛空荡荡的再无一分热气,盛夏天气,竟觉周身冷得打颤。

“楚君,只要你将所知的地下党人员名单给我,我可以保证你的生命安全。”

“鹰司君,你知道我不会做一个叛徒,那样的耻辱足以让人生不如死。”楚墨涵无畏笑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不如由你亲手画下终止符。”

几不可见的颤抖从心窝蔓延至执枪的手臂,枪身忽上忽下似是无力瞄准目标,拖延半晌,扳机终被扣下,枪口冒出的一缕硝烟迅速消散在空气中,了无痕迹。

枪声落下,英俊的青年静静地躺在地上,胸前渗出的鲜血缓缓流淌出来,染红满地青草。

片刻后,执行完任务的士兵按照长官的命令撤了个干净,寂静的旷野只剩下他和他。

扔掉手枪,鹰司武人踉跄着走到楚墨涵跟前,徐徐跪倒,抱起犹带温热的躯体,在失去血色的双唇上印下深深一吻。

“我终于不用再害怕失去你。”

一九四一年九月四日。

门外是一条狭小走廊,左侧几级台阶与地上相连,却被一道铁门锁住,截成上下两个空间。阶梯旁一间小小盥洗室,修葺得极是整洁,一如他此时置身的地下居室。

楚墨涵第无数次打量这十坪大小斗室,塌塌米纸拉门,完全日式风格,唯独房间正中一张西式大床,生生坏了整体格调,显得不伦不类,可笑之极。

两个多月休养,楚墨涵身体恢复大半,此时靠在床头,却怎样也笑不出来。未曾料到友人竟有如此疯狂举动,私藏抗日分子,一旦事发,无异自杀。为免不测,鹰司武人不知自何处寻来一名聋哑老妇照顾他日常起居,除此之外再见不到他人,每日藏于不见天日的地下室里,不知晨昏,只靠电灯度日,生活单调犹如坐牢,憋闷得令人发狂。

扔掉手中小说,楚墨涵腾地站起冲出门去,看着那道上锁的铁门发怔,呆立半晌,长叹口气,回转屋里去。

看看墙边座钟,应是晚上七点,吃掉老妇人送来的餐点,楚墨涵拿起今日报纸浏览。话说回来,如此坐牢也有一桩好处,即是可以看到各类报道。

大连处于日军统治下甚久,消息封锁使得普通百姓接触不到战争真实形势,能够买到的报纸上尽是些日本人的官方说辞,看了不过多生些闷气,倒是情报人员,出于工作需要,重庆政府抑或延安政权下的各类报纸皆有搜集。为免楚墨涵烦闷,鹰司武人每日都拿最新报纸回来,此时在他手上的便是一份大公报,最新报道声称美国已对日本实行禁运,支援抗战的空军也已抵达战场,日军攻势减缓,已现力拙之相,读到这里,楚墨涵不禁放声大笑。

愉悦地进入梦乡,楚墨涵知道,今夜应有一场好眠。

好梦正酣中,楚墨涵忽地觉到一股不适,身上沉沉的似有什么重物压住,灼热的气息喷在脸上,好不热痒,四肢下意识挣动,却被缚住动弹不得……

迷蒙睁眼,混沌不清的意识在身上人的蠢动中刹那清醒,突如其来的震惊让楚墨涵一时不知所措。

“鹰司,你在干什么?”

埋在楚墨涵颈间的头抬起来,灯光下映出鹰司武人英俊的面孔,浓重的酒精气味从鼻息中逸出,凌厉的仿佛雕隼锁定食物的眼神显出一丝狰狞,让楚墨涵突地起了寒战。

双手被按压在床头挣脱不出,楚墨涵情急中踢动双腿抵挡越来越紧密的贴合,却在慌乱中被健壮的身躯趁机滑进腿间,缠绕得没有一丝缝隙。

“墨涵,墨涵……”

低沉迷乱的呼唤不曾停止,唤起楚墨涵深埋心底的意识,暧昧的情愫终于浮出水面,随着灼热器官的进入,一切变得清晰无比……

稚嫩的甬道不知承受了几次炽热体液的射入,坚硬的器官终于开始软缩,却仍固执地不肯退出。疲惫的身体背负着绵密的亲吻和抚摸,无力抗拒。

“墨涵,你不知道,我是多么喜欢你。”

鹰司武人接近于祈求的表白不停飘进耳中,楚墨涵无法回应,只在昏迷前突然忆起往昔,那时的鹰司武人说,“喜欢的极至,就是占有……”

原来如此。

一九四四年一月九日。

从二楼西面的窗子望出去,一轮明月正挂在半空,照出街上影影绰绰的夜景。屋里没有点灯,暗暗的看得不甚清楚,只在月光射进的地方看出趴在窗台上的人影。

楚墨涵探出身子去看月亮,尽管冷得有些哆嗦,仍是不愿浪费这难得的透气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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